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默嬋娟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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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照銀嘴角含笑,話中帶刺:「我這個人向來心實嘴笨,哪來多餘的意思?不過想到一句老話:不怪自家麻繩短,只怨他人古井深。」 元寶在一旁竊笑,默嬋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金照銀恰巧斜對她,只見江庭月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眉頭擰了起來,尖聲道: 「你這個『只圖今世有飯吃,不圖下世沒柴燒』的薄嘴蹄子,今生作妾也不思修修來生,還敢在這兒扇風點火,附和你那沒教養的妹妹興風作浪!說什麼大家閨秀?呸,分明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金照銀維持不住笑容了。「你居然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我金家上下都得罪了,也不想你本來的身分……」 「進了張家門,生是張家人,死是張家鬼,少拿娘家來唬人!」江庭月帶著勝利的笑容。「你娘家有財有勢,又給了你什麼好處?呵,別反過來拿夫家的錢去倒貼娘家,我就阿彌陀佛羅!」 有道是「打人別打臉,罵人別揭短」。這話正踩著金照銀的痛處,霎時勾起所有的新仇舊恨,唇鋒舌劍的廝殺起來。江庭月一聽,反了,居然敢當面說她烏鴉攀鳳凰,還帶著一個拖油瓶出嫁,怪不得不下蛋……孰可忍孰不可忍,她也盡挑醜話出籠。 妻妾對陣,旁人只有面面相靦的分。 默嬋雖然聽不見,但是眼見兩位大美女都變得面目猙獰起來,感覺又醜陋又可怕,不禁別開臉去,心裡只慶倖張師涯不在現場,要不然,她的姊姊和元寶的大姊鐵定會受到丈夫的冷落,獨守空閨一年半載。 她暗歎:「這就是所謂的名媛貴婦?」 默嬋生性愛靜,不刻意追求生活上的樂趣和刺激,事實上,她也從不「刻意」的想要什麼,並且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人生。 能夠安寧的活著,即是天降福祉,神仙歲月。豈知,這不是一種奢求? 另一名觀戰者金元寶,卻是兩眼閃著異光、興致勃勃的觀戰,心想,這兩個假惺惺的女人,互相忍氣吞聲了八、九年,今朝終於一觸而發,一發不可收拾。平日暗地裡勾心鬥角,哪有今日「山洪爆發」來得痛快? 她下注腳:「罵人如流水,不必快哉。」 不知過了多久,默嬋感到有人挨近她,元寶將一個快冷掉的包子塞進她手裡,說道:「快吃吧!餓了早上,中飯又還沒煮好。冷忠那一家人鐵定嚇壞了,躲在廚房不敢靠近,待會得去敲醒他們。默嬋,別擔心,這兩個人是來這裡『開罵』,也好,一吐多年積怨,以免抑鬱成疾。」 默嬋輕歎。「我不知道她們在吵什麼。」 「不聽也罷!女人開罵,盡扯些沒營養的東西。」 「那你幹嘛看得津津有味?」 「這不是平常看得到的好戲,比戲臺上演的更精彩。」元寶評論道:「兩位自詡有教養、深明三從四德之義的大美女,平時見了面都拚命維持大家風範,虛偽客套一番;今朝戰火點燃,表情肅級,活似換了張臉,戴上層假面,不,該說是露出了真面目吧!你想,一個女人的一生需要幾張面目才夠?」 默嬋搖搖頭。「有時,虛偽是一項美德,至少,可以使旁人不受騷擾。」她再度看看那兩位大美人翻臉如翻書的嘴臉。多麼令人不愉快,難怪男人總是流連在外。 「可憐的默嬋!我相信,你早料到會有這天,所以,你想法子逃開。」她聳了聳肩,輕柔地加上一句:「結果,你仍舊逃不開漩渦。」 藍貓靜悄悄的躍上默嬋的膝蓋,它總是來去自如,她也總是該收留時收留,該放手時放手。 「我從不逃避,元寶,自從我生了那場病之後。姊姊是我的親人,我害怕傷害到她。」默嬋撫著藍絲的柔毛,換個角度說:「我第一次看到姊姊這麼生氣蓬勃,這總比暗地裡流淚好吧?」她也不確定。 元寶慢吞吞地說:「她們最好趕緊『回復正常』,否則張師涯回來,肯定大吃一驚。」她的雙唇上揚,笑出一個好玩的、如貓般的微笑。 默嬋輕蹙眉。「如果昨天我們不出門,就什麼事也沒有。」 元寶不以為然道:「你別自動給自己加鐐上銬,當冤大頭也不是這樣當法。」她嘴唇上浮出一道自嘲自慰的弧線。「咱們眼前這兩位貴婦人,得知丈夫來小姨子住處,聊了好久,還吃上一頓飯,心裡不免胡思亂想,偏偏礙於身分不好明目張膽跑來詢問,落個『此地無銀三百兩』,正在左右為難呢,剛巧你出事了,機不可失,立刻前來『關心』一下。不然的話,等著看大夫人會不會找機會向你問東問西。當然,我也不懷疑她待你確實有姊妹之情。不過,若事關自己丈夫,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多虧默嬋耳朵失靈,所以元寶在說到後半段時,只有嘴形沒有聲音,不至於再惹惱兩位貴婦,她不想火上添油。 「不會的,她從來不把我當成一個對手。」默嬋輕聲道,視線回到那兩位婦人身上,看得出來都罵累、吵累了,聲勢減弱,相信不用多久,她們會醒悟到自己的無聊而感到不好意思,聰明的開始懂得沉默是金;愚蠢的則計畫如何告枕頭狀,好扳回一城。 張師涯會在意嗎? 他是兩邊都安撫?兩邊都輕斥?還是回以冷冷的一瞥,泰然自若的避到「勁松樓」獨處? 默嬋直覺是後者,所以她悲憫——為張師涯的妻妾們。 這是個可愛的黃昏,不冷不熱,使人感到特別舒服。 林蒼澤低著頭,心想這時候到菜園裡去走一走,摘一把青菜和幾枝蔥,今晚就吃得到鮮甜的炒新翠,那可是他親手栽種,每天辛勤的澆水、除蟲,吃起來更是加倍美味,不過,現在不行,雖然他很想,但是不行。 甘靈妃正在跟他說話,而且顯然已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聲調變得高亢、刺耳: 「你必須要有主見。你身為父親,你擁有正當的權力,你必須為林家招進一名贅婿,繼續林氏的香煙。這是我說的!」 林蒼澤平靜的說:「事情並不簡單。」 「再簡單也不過了。」甘靈妃堅決果斷的說:「只要你點個頭,那只小老鼠自當尊從父命,然後我著手籌辦喜事——保證不教你失面子,你只有這一個女兒——等到明年,你就有孫子可抱了。你有什麼好猶豫的?」 林蒼澤不解地看著繼室,好像從來不認識她一樣。甘靈妃是個高挑、精力充沛的女人,長得十分俊俏。十八歲嫁給一位病弱的書生,不到三年就守寡,沒生一男半女,回到開香鋪的娘家幫忙,求個安身,或許也在等待再婚的機會吧?當林蒼澤喪妻,在喪期結束後到香鋪結賬時,他遇到了甘靈妃。他不知道甘靈妃當時對他抱持著什麼看法,總之,一年後他續弦了,對象正是小他二十歲的甘靈妃。 七年的婚姻生活,讓他變成一個早衰的老人;相反的,逐漸取得更多權力、變得喜歡下命令的甘靈妃,在這個家一步一步取得領導地位,她的俊俏浮現出嚴厲的意味,傭人們都拚命去完成她的命令,而忽略了老爺在說什麼。 由於那時候家裡正遭遇一連串的不幸事件,林蒼澤倒是趕忙渴慕甘靈妃的生氣蓬勃能為這個受詛咒的家庭帶來陽光。然則,他忽略了在耀眼的陽光之下,他們都可能變成了陰影。他甚至奢望正值青春的甘靈妃能替他生個兒子,掃去他心中的愁鬱,結果,她什麼都沒帶給他,反而正逐漸取代他。 「你的女兒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家,所以你必須堅持己見,否則她永遠不會幸福。」甘靈妃厲聲說:「她是你這個老傻瓜所生下的小傻瓜,天生的小老鼠,若不嫁個強壯的丈夫,一輩子都要縮在洞裡不肯長大,害怕負責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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