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上薰 > 默嬋娟 | 上頁 下頁
十八


  林蒼澤回想剛新婚時,枕邊耳語,甘靈妃也常嬌喚:「老傻瓜!我的老傻瓜!」那裡心裡甜滋滋,被漂亮的小女人撒嬌,骨頭都酥了。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呀?」甘靈妃氣憤地在屋裡來回走動,數落道:「我這些年來為你們林家做牛做馬,為林家上下用盡了我每一分心血,張羅家中大大小小、裡裡外外,務必順順利利的,好讓每一個人吃飽穿暖,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我做到了。當然,我並不期待你們的感激,你會說,這是一名主婦應盡的職責……」

  林蒼澤喃喃說:「我一直感謝你為林家所做的奉獻。」

  「你倒是一點也沒變,從來都只說不做!」她顯得有些憤慨的聲音說:「真到了要你做決定的時候,你反而左右言他,真是教人生氣!」

  一種幾近於沮喪的感覺從精神疲乏的林蒼澤心頭湧起。

  「行不通的,靈妃。」

  「怎麼行不通?」她咄咄逼人。

  「他們——」他掙扎地說:「不相配。」

  「不相配?」女人的聲音上揚八度。「你嫌巫起揚只是一名總管的兒子,也不想想好人家的兒子豈肯入贅?林家又不是丞相府,當真想招個狀元進門來?你別癡心妄想了,老傻瓜!巫起揚年輕、有作為,能得此贅婿,比兒子更加可靠,你就別再挑三揀四了。」

  林蒼澤在這事上似乎抱定了主意,卻又不敢太過惹怒悍妻,支支吾吾道:「行不通的……你不瞭解……他們不相配……冰兒一向怕粗壯的小夥子……」

  「不嫁個粗壯的,難不成她想嫁個病夫?」甘靈妃火了。「你嫌人家出身差些,就挑明說嘛,不用扯出一堆廢話!你自己不想一想,你女兒只是一隻不起眼的小老鼠,可不是耀眼的鳳凰,加上你開出招贅的條件,幾乎使媒婆絕了跡。你算算,這兩年有幾個來說親?三個。一個自幼就瘌痢頭,到現在仍身有異味;另一個小矮子,家裡窮,要養活他家裡五、六個弟妹;還有一個條件差強人意,卻是沒根底的異鄉人。這三門親事被你推拒後,再也沒有媒婆上門,你還不知利害,不曉得自己先秤秤斤兩。比起來,巫起揚算條件最好啦!」她沒有明言諷刺林蒼澤「臭名」在外,本地人家根本不願和林家結親,且林翦冰又不是天香國色。

  林蒼澤從來不信報應那一套,如今心頭卻有一種涼颼颼的冷意。

  「喲,老鼠出洞啦!」

  甘靈妃被身後悄悄的腳步聲嚇了一跳,轉過身,看到林翦冰那幽靈般的身影,一種熟悉的輕蔑感和憎惡感齊湧上心頭。

  從一開始,她們兩個就不對盤。林翦冰愈溫順,甘靈妃愈是看不起她。林翦冰愈是退縮回自己的心靈天地,甘靈妃愈是想主宰她的命運。

  林翦冰害怕面對握有支配權且強勢的人,尤其強勢的女人更加令人畏懼,甘靈妃偏要她守閨訓,早晚向「母親」請安。

  怎能怪林翦冰思念去世的表姐和母親,偷偷跑到餘園去哀悼。甘靈妃知道了,竟作主將餘園賣給一個外地人,連這點安慰都不留給她。

  林翦冰恨嗎?怨嗎?沒有。她只是逆來順受,就像甘靈妃說的,一隻小老鼠,怯生生的在甘靈妃的貓爪下苟活喘息。

  林蒼澤護衛女兒。「冰兒,請安後就回房休息吧!」

  「急什麼?」甘靈妃豈肯善罷甘休。「我從早忙到晚,累得要死,尚且不敢早早回房休息,反而這個大小姐千金貴體,家裡沒一件事敢勞煩她,光是從她房裡走到我這兒就四肢軟麻,不趕緊回房會累昏倒?沒這麼個嬌貴法吧!」

  林蒼澤求饒似的說:「靈妃,她也喚了你『母親』七年。」

  「哼,叫你一聲爹,喚我作『母親』,沒聽她叫過一聲『娘』,分明在心裡區別。」

  「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她不失禮數就好。」

  「說得倒好!你瞧她那張臉,活像受了多少虐待似的。」

  「你……」林蒼澤氣結。

  「噢!沒關係的,爹。」林翦冰以憂鬱的聲音說。

  仔細看,她可以說是美麗的,帶有悲劇性的美感的憂傷使她退化成一隻在冰天

  她看起來深藏著一種深沉的憂傷,即使過去發生在親人身上的悲劇,實際上離她很遙遠,甚至可說和她毫不相干,但難保她不會想不開的以為自己命硬克家人,所以才孤苦零丁,唯一的老爹也是屬於那個女人的。

  人就怕鑽進了牛角尖,那很危險。

  「你幹嘛把自己弄成一副可憐相?」甘靈妃反過來指責她,嘲諷地說:「當然啦,像巫起揚那種昂藏七尺的大男人,你一副小可憐模樣或許正對他的胃口。」

  如她所願,林翦冰聞言頓顯驚慌失措。

  「靈妃,這事暫且不要在冰兒面前討論。」

  「你拿不定主意,我只有當面問她啦,天底下有比我更開通的母親嗎?」愈是甘如蜜汁,愈是令人疑心蜜裡調毒。

  林翦冰一張瘦小的臉如往常般扭曲成半帶哭相、半帶苦痛的模樣。

  「母親有何訓誨?」

  甘靈妃別開臉,討厭她那張可憐兮兮的臉。如果林翦冰有一點烈性子,她或許不會惡意的戲謔她。她甚至懷疑林翦冰的「可憐」是一種自娛的方式,從中得到某種不正常的滿足。

  她本身個性堅強,處處要顯露自己的聰明和能耐,很清楚自己的行事方針並且貫徹到底,最後總能達到預定的目的,所以她無法想像,一個生性軟弱、無主見的女孩子,面臨長時期的壓迫,除了小心翼翼、可憐兮兮的賠不是之外,又能如何?反抗嗎?以卵擊石的結果,她敢說她將很肚量的接受,不採取更激烈的手段報復?

  本來嘛,一個坐在那裡發號施令的人,她怎能體會接受命令的人心中的無奈及精神疲勞呢?能教她討厭,不需常到她面前打轉,反而得以稍稍透一口氣。

  「母親!」林翦冰怯生生地,臉色慘白。她心裡有股向親爹求救的欲望,但從很早以前,她已明白父親可以在私底下給她安慰,在繼母面前,他總是緘默居多,他怕爭吵,他怕使家裡烏煙瘴氣。但即使是口頭上的安慰,也少得可憐,想想,你教一個大男人對女兒說什麼體己話呢?

  「我說,冰兒,」甘靈妃為著一個目的,強抑厭惡的嘴臉,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很快地說:「你是個大姑娘,該為你招個夫婿進來,待明年生個胖兒子,安慰你爹的晚年。至於招贅的對象,我和你爹一再商議的結果,巫總管的兒子巫起揚是最適當不過的人選。」

  林蒼澤沉重的聲音插進來:「靈妃,這事尚未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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