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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身在造琴房內的馮懷音,手觸著眼前擱在檯子上的松梧原木,她仔細觀察著外表的紋路,大膽揣測裡頭應當是直紋,用來造琴是再適合不過。

  然而,單用眼力來判斷,若無裁開木頭,是有些冒險。可馮家自身有一套檢視其物的方法,雖不敢說一定百發百中,卻也相去不遠。

  琴有『四善』,亦是蒼、松、脆、滑。古人論琴音色,講究其音蒼老、清亮、渾厚、圓潤、古樸。更說琴有『九德』,奇、古、透、潤、靜、圓、勻、清、芳,更是對古琴音色的精透總結。

  因此,一把琴器大至選材,小至細節處理,無一不講求細緻、精准,一旦草率行事,即刻反應在日後琴器完成的音色之上。

  拿出進宮這幾日來,她已經構思好的草圖,擱在原木之上,馮懷音閉上眼睛,冥想著它造出的模樣。

  在馮懷音專心之際,房外響亮的傳喚聲,令她出神分心,再回首門外已是腳步聲雜遝而至。

  「皇后娘娘駕到!」

  她甚至還來不及上前迎接,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直踏琴房內。

  「皇后娘娘萬福!」馮懷音謹慎地上前跪接,不忘司空睿的提醒,凡事盡力做到本分,其他便不去計較。

  「起身。」瑾玉冷冷地瞅著她,那雙媚眼徹頭徹尾地不含蓄的打量。

  「謝皇后娘娘。」她不卑不亢,很乖順的低垂著首。

  「這琴造得如何?」瑾玉走上前,身上的首飾叮叮噹當地,清脆響亮。那是權勢的象徵,只有像她這般高貴地位的人,才能擁有這一切。

  「回皇后娘娘,皇上要的琴器,懷音已將草圖完成,目前尚在選材,等確定之後,將擇吉日動工。」

  「沒想到造琴也挑時辰哩!我還以為不過就是把琴而已。」越過她身側,瑾玉走向擱在檯面上的原木。「就這塊木頭?」瞧它粗糙的模樣,裡頭可是上等材?

  「是的。」馮懷音忽略過她那抹輕佻的嘲諷,僅當作耳邊風。「晚些會請木工師傅刨開,按草圖修成適合的模樣。」

  「嗯,看來真有兩下子呢!」瑾玉看著桌上那張草圖,繪製得很細膩,琴制她沒有鑽研,若不是一旁寫有伏義式,她也不懂。「就看這塊朽木能成什麼樣!」

  這話冷冷地,像針一樣紮進馮懷音的心窩裡,她也只是淡淡地笑。

  「這木材還未刨開,皇后娘娘自然不知它的美麗。未有腐朽、黴爛、蟲蝕、疤節,是挑選過的好材。」

  這丫頭,嘴巴倒是很刁鑽呐!瑾玉媚眼瞪過去,陰冷的模樣教人不寒而慄,莫怪乎她能一路踩著各個嬪妃的腦袋走至今日這步。

  「這樣式,我不喜歡!」她扔掉馮懷音苦心繪製的草圖。「換了它!」

  「是。」馮懷音低垂著頭,但見她這麼糟蹋自己的心血,心底有氣。

  「那就麻煩馮姑娘多費心思了。」瑾玉踏至她面前,話聲冷得如寒冰。

  她還以為司空睿喜歡的女人是傾城傾國,看來也不過是野地上一朵不知名,也不起眼的小白花。

  「這是懷音應當做的。」這種女人,竟是司空睿的青梅竹馬,空有一張絕麗容貌,卻毫無良善心性可言,能得到他全心的眷戀,真是不公平呀。

  「抬起頭來說話,本宮可怕得令你連抬眼都害怕了?」

  「懷音不敢放肆。」

  「本宮怎說你便怎做!」瑾玉粗魯地捏著她的下巴,尖銳的甲尖狠狠陷進馮懷音的肌膚裡。「我還在想,能讓司空睿神魂顛倒的女人長什麼樣?卻見到一朵小白花,未免也太失望。」

  「懷音不懂皇后娘娘的話。」她就算真的懂,也要裝傻。但讓馮懷音感到困惑的是,當初不是她棄司空睿而走的嗎?

  「就是你,讓他砸了那把春雷琴嗎?」瑾玉咬牙地說,心底滿是妒忌。「是也不是?」

  「那日,司空大人僅是仗義執言。」馮懷音被掐得生疼,陷進皮肉裡的痛,是熱辣辣的。「春雷琴是無意損傷。」

  「閉嘴!我所知道的司空睿,是個僅知獨善其身的人!他除了自己以外,不會為誰出頭!」猶記得那日消息傳進她耳裡,瑾玉只覺得心口燒著一團火。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的司空睿,怎可能做出這種不利己的麻煩事?

  「難道司空大人沒為皇后娘娘出頭過?」馮懷音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真希望司空睿這時在身旁也好,至少她不是孤伶伶的奮戰。

  「放肆!」瑾玉摑了她一掌,將馮懷音打跌在地上。「這何時輪到你多事?」

  馮懷音心裡清楚就算委屈,也絕對不可以掉下一滴淚來,她要是連這點苦都吞不了,怎能肩負馮家的期望?司空睿對她說過,就算吞不下也得吞,他就是這樣一路走來的,怎會他行她就不行?

  「皇上駕到!」門外,遠遠地朗聲大喊。

  馮懷音抹去眼角淚痕,趕緊起身順順衣裙,欲掩蓋先前狼狽。

  見她乖順得像只小貓,瑾玉冷哼聲氣,輕挪蓮步至門邊。表面上是笑著,可暗地裡卻因為皇上竟然在此刻來造琴房裡,不免感到疑竇。

  一行人跪接聖上,馮懷音直到今日才真正看見那老邁的皇帝,那日謁見之時,司空睿有意無意擋在她身前,而她的心神同樣被那個吻擾亂,依稀只記得皇后的美麗。

  如今,令馮懷音吃驚的是,皇后的貌美如花,與看來已是風中殘燭的皇帝形成強烈對比。當初,她究竟是為了什麼才舍司空睿而走?

  難道,權勢地位當真如此吸引人嗎?她寧可手裡握有這一切,也要拋下自己所愛的男人?

  「來來來!都起身。」

  「皇上,您來造琴房,也是趕忙來探看進度嗎?」瑾玉挨著皇帝,先前的陰冷早不見蹤跡。

  「朕是想看看馮家的手藝,好不容易將人給請進宮了,若不開開眼界,那就可惜了。那皇后怎麼會來?」

  「臣妾也是這麼想,本想邀皇上一道來的,又怕耽擱皇上,所以只好先來一步了。」瑾玉說得甜膩,心底仍是揣測著聖上來此的目的。

  「原來皇后也對馮家的手藝好奇啊!跟朕一樣,還真是心有靈犀。」

  「可不是嘛!可惜今天馮姑娘仍在選材,還遲遲未動工呢。」

  「不急、不急!這挑材可得審慎,才能造出好琴。」

  馮懷音心底歎氣,她以為造把琴不就是那樣,也沒想過最難的,竟是應付起人來,而非是將心神全數放在製作之上。

  「朕想見馮姑娘挑了什麼材?」

  「是松梧。」馮懷音見皇上直踩著步子到眼前,嘴裡雖是這麼問著,可眼裡卻閃著古怪的光彩,教人不舒服極了。

  「松梧木嗎?好!朕喜歡。沒想到馮家制琴聞名,手藝過人,第十代傳人也生得嬌俏,讓朕大感意外。」

  這句讚美,聽到瑾玉耳裡像針刺,馮懷音則是頭皮發麻,總覺得可以感受到前方尖銳的灼熱目光,熱烈地燒著名為妒忌的惡火。

  「這琴,你就慢慢造,有任何吩咐儘管對朕說。要是這塊松梧木沒合你的意,就算砍遍城裡松梧,朕也要為馮姑娘尋來一塊上等的木材。」

  「謝皇上,這塊松梧木等會兒懷音要請木工師傅先刨開,看看裡頭紋路究竟生得何種模樣,要是直紋,待草圖確定後,就可擇吉日開工。」

  「要刨木?那朕也跟馮姑娘一道去,還沒見過人家怎監定的。」

  「這……」馮懷音抬眼,見瑾玉瞪著眼,那狠毒的模樣讓人瞻寒。要是她真與皇上一塊,能在宮裡活多久還不曉得。「方才皇后娘娘也問懷音這話,要不就讓懷音獻醜,與皇上皇后說幾種咱馮家辨材的方法,很受用的。」

  「皇后,要和朕一塊嗎?」

  「當然!就讓臣妾也充當一回學生,和馮姑娘討教討教!」

  馮懷音輕頷首,那張端起笑容的清麗臉龐,所有難受不著痕跡的未顯露出來,將司空睿的話記得很牢。不過才幾日沒見到他,倒是很懷念起與他拌嘴的光陰啊!

  第十章

  「怎樣,還過得習慣嗎?」

  「可以。」

  「我以為你撐不了多久,就淚眼汪汪地想找爹娘哭訴,嚷著要我帶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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