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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就把我看得這麼扁?」馮懷音怪叫一聲,臉上已經少去先前的開朗。

  兩人坐在造琴房外的亭子,偶見池底錦鯉悠然而過,聽聞清風拂葉細細聲響,如身處清幽的無人之境。

  司空睿特別走了一趟馮府,替馮夫人帶個口信,和尋幾樣她特別愛吃的甜嘴小玩意兒。馮夫人怕宮裡禦廚做不出她喜歡的味兒,因這丫頭什麼都不挑,就偏生只對甜點特別挑剔。

  「這裡比你想像中還悶吧!」司空睿笑著她,瞧她眼中失去原有的光彩,狀似漫不經心的他,將這些都看進眼裡。

  「好……悶……」若不是領旨進來造琴,馮懷音一輩子都不想待在這種悶死人的地方。「悶得我都要長黴了。」

  「才半個月你就受不了了?」還怪他當初本司院走得勤,就是這裡教人發悶,他才成天往外頭跑。

  馮懷音很哀怨的瞅著他。「半個月!你還有臉皮敢這麼對我說。」這個半月以來,他連進來探她一面也沒有,一次都沒有!「你在外頭很逍遙,留我自個兒在宮裡盼也盼不到個人影!」

  「唷,這麼想我?」司空睿挑了眉,這丫頭終是說出心裡話了,真不害臊!不過,他挺喜歡的。

  「我想你個頭!」馮懷音槌了他一拳,好不生氣。「你啊!最好死在本司院的溫柔鄉里,就憑你這狼藉的名聲,我看有誰會上你墳頭拜你!」

  半月不見,她的嘴巴更利了起來。司空睿搖頭,這丫頭敢情是在宮裡找兆公公吵嘴練嘴皮嗎?

  「你啊!這張利嘴以後不知會嚇跑多少婆家!這半個月我可是在司空府裡,足不出戶。」

  「你騙我。」人有兩條腿,但司空睿卻有四條,所以跑得很勤、跑得很快,不隨處跑還會要他的命!

  「騙你做什麼?我也有正經事得做。」

  「什麼事?能讓你連門都不出。」馮懷音說出這句話時,不知怎地語氣聽來很輕快呐!一得知司空睿沒上本司院,收斂起放蕩的性子,這幾日揪緊的心,意外放開了。

  「一旬過後,宮裡夜宴群臣,我得獻上一曲。」

  「要展鋒頭了?」馮懷音兩掌柏並,顯得很開心。

  「那不是我喜歡的事。」

  「可卻是你的本事。」馮懷音聽過他的彈奏之後,也為之神魂顛倒。

  司空睿輕哼一聲,「我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下回,再彈一首給我聽聽吧。」不是要向她賠罪,要算是逗她開心。馮懷音要求著,等新琴造好以後,她定要司空睿先奏一曲,她才肯獻給朝廷。

  「好。」

  「那你要交差的曲子完成了?」上回他隨手撚來,就讓人迷亂了,這次閉門修練,肯定是不得了了!

  她的眼底先前還覆上一層陰暗暗的灰蒙之色,一說起這個又神采飛揚,果真像個娃娃。司空睿覺得太難得,更是感到喜歡。

  「當然。」

  馮懷音兩手交握,擱在心口上,很勉強不露出非常垂涎的目光。

  「欸,司空睿,讓我聽聽可好?」這宮裡的日子是度日如年,她除了專心造琴外,還要時不時應付著皇后尖酸的刻薄話,給她點鼓勵,奏個開頭讓她聞香也好。

  「不行。」他一口回絕,這種事一點也無商討的餘地。「都說了是夜宴時彈的曲目,不是隨便說彈就彈的。」

  馮懷音扁扁嘴鼓著兩頰,很小孩子氣地咕噥。「小氣啊小氣!明明是男人還小家子氣!」

  那像只青蛙的模樣,讓司空睿笑出聲來,他自懷裡掏出一本小折。「雖是無法讓你一聞為快,但先睹為快不成問題。」

  「給我!給我!」馮懷音不待司空睿展開,倒是先搶下小折,急著探看招子裡的琴譜。「啊,真想彈。」

  「那就彈呀!」司空睿說得很爽快。「心裡有琴,琴心為人,自然可彈奏。」

  「可以?」她很快就明白他的話,兩手懸在琴譜上。「那我獻醜羅!」

  「請。」

  馮懷音兩眼看著琴譜,心底有其形,猶如眼前有琴,流泄於指尖的琴音,不見其音,卻回蕩在兩人心中,而後傳至耳裡,流暢地演奏。

  這無形的音色,被挑弄在馮懷音修長白皙的十指之間,司空睿閉目昤聽,也覺得感動。她可否藉著琴譜聽見他真正的心聲呢?又甚至清楚在無聲的音色裡,有他這些年來很想說,卻終究沒說出口的願望嗎?

  撥弄著心底的琴弦,馮懷音越彈心底益發沉重,他明明看起來就是這麼寡情的人,為何他的曲潛藏的情意卻是這麼樣的深?每個被他記錄下的琴記,都是如此的悅耳動聽。

  或許對旁人來說,不過是首情曲,然而對她寄心於琴,並且活在此道之中的自己,渲染力甚強。她很想要平心靜氣地彈完,又甚至是聽完,但卻總是無法盡如人意。

  馮懷音停下手,數度強忍著淚水,終究也是忍耐不住,潸然淚下。而司空睿回蕩在心裡的琴音,也戛然而止。

  她顫顫地問:「為什麼你的曲,總是那麼悲?」

  司空睿沉默,目光深黯難測得好比一座深潭,她的話他終究也沒有個解答。

  「明明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啊。」他說他不是個回首過往的人,這琴曲又算什麼?

  是的!就是因為逝去已不可追回,才會顯得掙扎未果。司空睿已無力去探究這習慣從何開始,然當他再度回首,卻已成今日這模樣。

  「放下她,對你來說很難?」他不必多說,她便曉得曲裡欲寄託的對象是誰。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司空睿發現自己比想像中還要冷靜,甚至是平淡,竟可以如此平順的對她談論這樣的事。

  「你在本司院彈琴時。在那之後,兆公公惹得我氣得跳腳。」

  「向莞對你說的?」司空睿不做第二人想,也只有向莞明白他的過去。他們交情說深不深,但也沒想像中的淺。

  「是我好奇問了。」怕他怪罪向莞,馮懷音先擋了下來。

  「你為什麼想問?」

  這一句話,讓馮懷音啞聲答不出來。

  司空睿見她沒有回應,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她,重斬問了一句。「為什麼?總是有個原因。」單單好奇,是不會惦記在心。

  「我不能逗留太久,要是兆公公沒見到我在造琴房裡,一定會向皇后告狀。」馮懷音拎起裙擺就妄想溜之大吉。

  司空睿探出手,將她捉得緊緊。「就讓他去說,回頭我替你解釋。」

  沒想過他會這麼在乎,馮懷音實在覺得方才不該開口,即使憋死了,也要放在心裡怎樣也別說。

  「你說過你討厭我的。」

  司空睿話聲一如往常,實在聽不出半點情感,而馮懷音卻不同,小臉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狼狽得不知該如何應對。

  「現在,也討厭嗎?」他明明就曉得她的轉變,也清楚她的膽怯,仍非得這樣逗她,才能順了自個兒的心意。

  遇上她,司空睿起了玩心,想說就說、想鬧便鬧,不必掩飾什麼。他有時的嬉鬧,惹得她生氣之後,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一時之間,他以為自己回到過去那段不知愁的年少歲月裡。當時,他的手裡牽著她以外的人。而如今光陰荏苒,他已經忘了那些曾經很痛,甚至痛到再也不願付出的過去,又在今日體會她掌心裡的溫暖。

  「還是,有所不同了?」

  她不知作何回答,這話算是看穿她的心意,還是隨口一問?她真轉變得那麼明顯,還是他的猜測?馮懷音滿臉羞紅直想要挖個地洞鑽進去。

  「我……」

  驀地,在她話還未脫口時,司空睿鬆開手,淺淺地笑著。

  「你走吧!」那個答案,或許現在的他,還不想知道。

  「司空睿……」他出爾反爾的態度,令馮懷音摸不著頭緒。

  「走吧。」司空睿一徑地望著前方,甚至連她也不看了。

  他的冷淡,好似又回到彼此最初相識的時候。那麼淡然、那麼無所謂,又甚至是那麼的疏離。

  這要算是他的回絕嗎?還是無聲地告誡她別再逾矩?馮懷音不懂,僅是乖順地聽著他的話,狼狽地離開。

  然後,這一路上,她忍著聲沒有哭出來,淚水卻不斷地滾落。

  為什麼喜歡一個人,好苦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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