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袖胭 > 總有刁民想害朕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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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素裡從不將人情納入自己算計的範疇中去,這唯一的一次,他自然也不肯輕易相信,是自己判斷出了錯。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一定是。 這個聲音在腦中反復盤桓著,一遍又一遍地告誡他,絮叨一般。 蕭明嗣忽然覺得煩躁至極,幾步走到一個守衛邊,一把抽出他腰間的配件,大力砍上一旁的樹幹。 粗壯的樹幹被看出一道長長的口子,他不解氣,在那道口子上劈了又劈,如是三番好機會,才總算是泄了氣。 玄聿在一旁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得到,自打這一個蕭明嗣完全解放之後,他整個人都處於之中極為不平靜,甚至可以說狂躁的狀態之下。 要如何形容?就好像是佔據了本不該擁有的東西,為了維持,不得不用盡全身的氣力,強撐著一般。 垂在身側的手緩緩地握成拳,在短暫的遲疑之後,他慢慢地走上前去,道:“殿下,屬下有一言……不知是否當講。” 自打跟從了自己之後,玄聿向來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對任何命令縱然心中未必贊同,卻也絕不會違抗。這一點,蕭明嗣心中是很明白的。 對方還從未如今日這般,如此鄭重地找他說什麼。 蕭明嗣轉頭看向他,雙目裡的赤紅慢慢地歸於平息。微微眯起雙眼,他問:“何事?” “屬下以為,”玄聿低眉拱手,卻語出驚人,“殿下此時……應該捨棄金蛇衛。” “你說什麼?!”蕭明嗣怒意再度上湧,他幾步上前,將手中的長劍一把插入玄聿腳邊的泥土裡,聲音壓得很低,“你怎麼敢……對本王做出這樣的提議?!” 玄聿既然已篤定了注意,此刻反而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和鎮定。他的身形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顫動,只道:“殿下試想,蕭明睿之前為何能那般有恃無恐?便是太過清楚,殿下對於金蛇衛的渴望。屬下以為,殿下的目的太過明確,興許……反而會為其所累。古人雲,置之死地而後生。破釜沉舟,方能出奇制勝。殿下只有將金蛇衛排除在自己的目的之外,才能讓自己不再受制於任何人,任何事,也才能……心無掛礙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欲望並非是一件壞事,它可以成為十足動力。 然而對什麼太過渴求,卻反而會讓人患得患失,裹足不前。甚至還會因此失去原本應有的冷靜和沉著。 作為旁觀者,以及最為瞭解蕭明嗣的人,玄聿看得最為清楚。對於蕭明嗣這短短幾日來的變化,他也是看得最為明晰的那一個。故而這一番話,便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在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給對方一個提醒。 其實不單是金蛇衛,皇位亦然。雖然玄聿發誓會竭盡全力幫助蕭明嗣完成心願,但他卻不願看到對方因此而變成了完完全全的另一個人。 故而一口氣說完這一大段話之後,玄聿便徹底地沉默了下來。 他低眉垂首,一言不發地等待著。 蕭明嗣並沒有立刻暴怒。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甚至一句話也沒有說,空氣中流動著的,只有令人窒息的空白。 然而這比暴怒,更讓人無法捉摸。 玄聿額前滲出細密的汗珠,正要抬頭一看究竟,卻忽然聽見對方道:“你以為……事已至此,我還有退路嗎?” 玄聿的身子狠狠一震。因為對方這句話裡,用了“我”,而非“本王”做自稱。語氣聽起來,似乎也和過去有著細微的不同。 他驚訝地抬起頭來。那一刹那,便看見蕭明嗣低垂的長睫微微地抖了抖,神情一時間竟顯現出了幾分荏弱和柔軟。 玄聿一時間只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那個被壓制住,溫潤柔善的蕭明嗣。然而再定睛一看,對方卻已經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蕭明嗣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用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冰冷語氣重複了自己剛才的話。 “事已至此,誰也沒辦法回頭。你之前的話,本王就當沒聽過。”他一字一句地道,聲音沉穩卻透出狠辣,“這是本王最後一次寬諒於你了,不會再有下次,你懂麼?” 玄聿垂頭看著自己面前那把削鐵如泥的長劍,半晌後,慢慢地點了點頭。 然而正此時,一名黑衣殺手卻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道:“殿下,不好了……皇……蕭明睿他……他不見了!” 蕭明嗣聞言,雙眸霍然長大。 “你說什麼!?”他大步繞過地下跪著的玄聿,走到那黑衣殺手身邊,揪住對方的衣領,道,“你……你再說一次?” 最後的五個字,他問得極緩慢,然而每一個字卻都如同鋼釘一般,狠狠地插在人的心口。 黑衣殺手聲音顫抖地道:“蕭明睿在如廁的時候……憑空消失了,殿下、殿下您還是趕緊去看看吧!” 當蕭明嗣趕到蕭明睿“如廁”的那塊空地時,許多黑衣殺手已經垂頭站在一旁,噤若寒蟬。而那輪班負責看管的守衛更是早已五體投地地跪在地上,整個人簌簌地發著抖。 蕭明嗣在他面前站定,一字一句地問:“怎麼回事?” “屬、屬下當真不、不知道是這麼回事啊……殿下饒命、饒命啊!”守衛聞言如遭重擊,前言不搭後語地道,“說他內急,屬下就照例、照例帶他來了這裡,並且在外面盯著,半點不敢馬虎。按理說,他身體虛乏,站都站不穩了的……他然而不知道怎麼回事,屬下卻、卻忽然失去了意識,等到醒過來之後……就……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他說話的時候,蕭明嗣已經恢復了鎮定。他轉頭看向了那塊空地,目若鷹隼地緩緩掃視著,仿佛有些漫不經心。 那的確是一片名副其實的空地。除卻幾步之遙有灌木叢外,地面上便只剩了黃褐色的泥土,連雜草也沒有。 在這種沒有任何遮掩的地方,是絕對不可能出現“憑空消失”這樣的事情來的,更何況還是個斷糧三日,缺乏體力的人。 慢慢地將自己胸中的怒意和不平靜按壓下來,他重新轉頭看向那個守衛,道:“把衣服脫下來。” 那守衛一愣,道:“啊?” 蕭明嗣有些不耐地微微眯起眼,眸中寒光乍現。於是愣在一旁的其他人便很快回過神來,沖上去七手八腳地將他的衣服扯了下來。 蕭明嗣抬手接過,在衣襟的位置輕輕一抹,果然便感覺到指尖上多了些許淡黃色的粉末。 他沒有將那粉末放在鼻端嗅,因為他已然猜想到了,那大概會是什麼。 只不過……自己那個哥哥雖然平素裡喜歡倒騰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但歸根到底還是個長於婦人之手的深宮皇子。使迷藥,玩消失這樣三教九流的事情,蕭明嗣並不認為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 三教九流…… 這個詞浮現在腦海的時候,蕭明嗣忽然微微一怔。近乎本能地,他想到了一個名字。 但他並沒有露出半點聲色,只是拍了拍指尖,看向那守衛道:“本王不需要任何一個無用之人,自裁吧。”最後三個字,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在和旁人談論天氣。 那個守衛身子一震,正待求情,卻又聽蕭明嗣道:“你別誤會,不只是『你』。”他轉過頭,凜冽的目光淡淡掃視過其餘被安排看守蕭明睿的當值黑衣殺手,補充道,“是『你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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