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昕語 > 刀絕狂情 | 上頁 下頁
三十八


  他沒有回到這裡嗎?還是跟冉煙發生了衝突?他會被冉煙殺死嗎?他怎能輕易就死?他不願意現身嗎?說不定他根本不想見她?

  她愈來愈害怕,完全迷失在這陰黯詭異的樹林裡,她又餓又累,視線全被眼淚模糊得尋不著光點。

  “寒焰……”她聲如泣血地喊著,那把冰冷的火焰像在她心中猛烈燃燒一般,從第一眼見到他,就點燃了她心中最無知的那團火。當她倉皇無助地呼喊他的名字時,她已經明白,自己不只是想纏著他,想依賴他,不想離開他而已,那不只是喜歡而已,不只是在乎而已。

  他怎麼會愛上一個死去的人愛得這麼癡?此刻她恍然大悟了,如同她自己在毫無預警下愛他愛得這麼深。

  “寒焰……”她撲向一棵枯木,像已耗盡了力氣般滑坐於地,她再沒有體力跑了,她迷路了,而他鐵了心不再像過去會出現來救她了。

  她整個人倒臥於地昏厥過去,眼淚在霎時滾落下淚濕了她的臉龐。

  濃霧微散,微弱的月光灑落在她晶瑩透徹的蒼白粉頰,映亮那串串如晶似鑽的淚水,像刀光劍影般劃破那陰霾,刺入那雙沉穆的黑眸……

  冉煙帶著眼踉蹌的步伐回到魔門陣境內,他的狼狽嚇壞了一干下人,冉煙不耐地轟走了所有礙眼的雜卒,但當他要進入魔門陣時,他又後悔了。

  有一種絕望的悲哀在他胸口,他欲哭無淚,這個醜陋的地方他一點也不想進來,卻在最彷惶無助之際,他居然想不出有哪個地方可以去。

  他有滿腹的忿怒,滿腹的哀愁無處可傾,他又跌跌撞撞奔出了魔門陣,他不要在此刻見到他醜陋的魔父,因為這時他的臉已不再美麗,已經變成和魔父一樣醜,他無法忍受。

  慌張的魔卒入內報告魔弦皇時,冉煙已退至魔門陣外的山林。

  伏在凸嶺劣石的懸崖邊,他迷茫地望著底下萬丈絕崖。為什麼這麼累?這麼虛弱?寒焰只傷了他的臉,半根毛發也沒動到他,怎麼會如此疲憊?他倦得渾身幾乎無法動彈,只能軟弱地趴在地上任冷風刮痛他的臉。

  是心死了吧!心倦了,心痛了,才會如此無力,才會活著像半死之人般毫無生氣……

  半死的人……他一直以為,寒焰才是個半死之人,固執的愛一個不愛他的,任他再癡也不可能重生的死人;然而此時,他才知道真正的半死人是自己,因為愛著一個永遠也不會愛他的活人,比守著一個早失去知覺的死人更痛苦。

  因為活著,才感受得到這麼深刻的痛楚……

  真正的孤獨,他苦澀地嘗到了。寒焰有水月的白骨陪著,他從不覺得自己孤獨,別人當他是人魔.他可以戀著那具屍骨甘之若飴。但……他什麼也沒有——有家?魔門陣令他不齒;有親人?魔父令他厭惡;有兄弟?如今形同陌路……他剩下的只有怨,只有得不到愛不了的傷,只有碎了心落了空的痛……

  “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這句話,像天籟般竄入他耳底,他以為是自己心中的呐喊,卻猛然一愣,怔怔地別過頭去。

  若是哀傷刺疼了他的眼,他眼中浮現的人影便不是真實;若是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此時所見的就會是幻影。

  白衣飄袂,風撲面而來都迷漫了醉意。忘棄紅塵借酒意,醉夢世顛人自醒的忘塵公子,翩袂地映入他眼簾。

  為何他會出現在魔門陣外?為何讓他看見了自己最醜陋的時候?冉煙不禁別過頭,不願正視那雙仿佛永遠醺然的醉眼,卻比誰都淩利地透視了一切的深邃黑眸。

  沒有多情劍,只有酒壺,伴他逍遙于世,四海遊蹤。

  “三弟,你有絕世之貌、過人之智,奈何情字,卻教人淪為癡愚之輩。”

  冉煙黯然而泣。

  “你們三人,一樣傻啊!”忘塵仿若輕歎,唇邊卻有醉人淺笑。“情,果真碰不得。”

  “為何你可以置身事外?”冉煙不禁啟口。

  “若能置身事外,何須流連於此?”忘塵笑道。

  “你明白一切,卻眼睜睜看我們當傻瓜。”

  “我若插手,你就會放手嗎?”

  忘塵反問他一句,教他啞口無言。

  “在我眼中,你們誰也沒有錯。”他語似心疼:“情若能勸之,何來癡人?”

  “我不相信你心中無情。”

  忘塵一笑,語氣中有一份自嘲的味道:

  “無情刀是癡情客,多情劍卻是無情人,我們應該改名多情刀無情劍才是。”

  冉煙蹙眉,忘塵神秘莫測,從沒有人真正明白他的內心世界。

  “你現身於此,是要我不要輕舉妄動嗎?”

  “我無權要你不要做任何事。”忘塵歎道:“已失去了月兒,我不想再失去其他兄弟。”

  冉煙聞言淒厲地笑了起來,笑得他淚水再度盈眶。

  “兄弟?還有兄弟嗎?”

  忘塵垂首望他,他眼中的嚴肅之意教人不寒而慄。然而那卻不是一種恐嚇,而是一種他全然陌生,卻能撼動肺腑的凝重眼神,至親的眼神。

  “你是我兄弟。”當忘塵如此對他說時,他的眼淚幾乎要潰絕。他的身體不自主地狂顫,那句兄弟,不只是結義之情而已,忽然間,他感到萬分失措。曾像此刻這般冰冷,儘管他的語氣仍是平靜的柔和。

  “有一天,我會踏平這個地方,而那時候,我希望你已離開這裡。”

  “大哥?”

  他終於喚他,叫得他眼一柔、心亦疼。

  別過頭望向滿臉疑惑的冉煙,忘塵眉眼一柔,笑了。

  “你問我是否有情?凡人皆有情義於心,何況我一介俗人。有些情,斬不斷,理還亂;有些情,卻是非放不可,否則纏了心,永遠揮之不去。”

  “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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