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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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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經過安曦身邊,一地的鮮黃花瓣終於成功點燃他奶奶的怒火,一陽指直戳他腦門,“臭小子,一整天要死不活坐在這裡拔光我的花,給我滾遠一點,看了就不舒坦,失心瘋了你!” 他也不回嘴,往旁移個空位,讓他奶奶收拾花屍。 “別告訴我你又在哪裡闖了禍,我老了,可沒本事替你收拾。” 他靜靜看著他奶奶,聽而不聞。 “不說話?想嚇唬我?” 他輕輕歎了口氣,這口氣讓他奶奶渾身發毛。看來非同小口,安曦根本是只跳蝦,何曾傷春悲秋過了? “我警告你,你再給我裝神秘,我就給你吃棒子!”她揚起掃帚,在他面前揮了兩下。 他眨眼也不眨,一手托著下巴,嘶啞著嗓子開了口,“奶奶,我老爸到底在哪裡?” 他奶奶的掃帚掉在地上,打散了花瓣。 “怎麼突然問這個?你聽到什麼了?”老臉凝重起來。 “我問了十年啦!”他沒好氣地白他奶奶一眼。 “當他跟你媽一樣,死啦!不准再問了。”老人拿起畚鬥,蹣跚得走開。 “你不說也沒關係,我朋友他叔叔是調查局的,他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奶奶不走了,站了半晌,突然轉向拿著掃帚怒氣騰騰沖向他,他一愣,舉臂就擋,準備挨棒子。數到三,臂膀還好端端一點事也沒有,稍移一個縫隙觀看情勢,他奶奶在上方激憤地眨著眼,嘴囁嚅著,卻貌不出半句話來。 彼此僵持著,沒有人打破緘默,他懷著同情端詳他奶奶。死守一個秘密這麼多年到底有什麼意義?她應該活得很不痛快吧?她是不是擔心太多了?他老子就算殺人越貨也不幹他的事。自小面對父親失蹤的事實,從期盼到憤怒到麻木,以至於無所謂,他不曾興起“萬里尋父”這個念頭,純粹是出去好奇,再說,沒有人比他更有知道的權利。 “死小子就這麼想知道嗎?”對峙好半天,帚柄終於老了過來,不斷朝他背後擊打,老人咬牙痛陳,“敢威脅我?我怕你嗎?你想知道我就讓你知道!你老爸是流氓,北部數一數二的大流氓,他以為改名換姓、離鄉背井就沒人知道他是誰了,什麼壞事都幹,我早料到他會出事,沒出幾年,真的讓我說中了,判了無期徒刑,把年輕老婆、半大不小的孩子丟給我這個老人,當我欠他一輩子嗎?我警告你安曦,你敢去找你老子我絕不讓你再進家門一步,聽明白了沒有?給我好好做人、好好做人——” “流氓啊?”挨了痛,閃躲不了,他反正用力拽住長柄,兩人各持掃帚異端,喘著大氣,盯著對方,“真是流氓啊?又讓我蒙對了,怎麼老是好的不靈壞的靈?我是帶衰烏鴉嗎?能不能反向操作,也許老師就可以永遠留下來……”他沉思著,一邊喃喃自問自答,“不可能吧?神很厲害,一定可以看穿一切……” “你這孩子——瘋了。”老人愕然,松了手,不知如何是好。 “奶奶,我出去一下。”他挑起裡,拍拍屁股,臉上帶著一種果決。 “出去?這麼晚了,明天還要上課呐——” 老人沒能攔住他。慢慢一生人,她從未成功攔住任何一個想離開她的男人,她虛弱地挨著石階坐了下來,抹去眼瞼的濕濡,依舊不哭泣。 他總共投擲了五顆石子,第五顆奮力一擲,終於一舉中了,那面玻璃發出清脆的裂響,默數不到五秒,一個女性身影出現在窗口張望,因為背光,看不清面目,從身形判斷,是程如蘭無疑。 “老師下來,我是安曦。”手圈成筒狀在嘴邊低喊。 影子猶豫了一瞬,沒說什麼,卻消失在窗口。 他不安地靠著圍牆等候,換了無數站姿。如果能哈跟煙就好了,也許心跳會慢一點,手心不至於冒汗。他集中心智背誦古文,深怕一胡思亂想,程如蘭就不來了。 轉個身,他的心直線墜地,程如蘭悄然現身了,與他面對面,帶著很淡很淡的笑意,閃爍的眼神裡有怯意,只是一台你光景便形容憔悴,她低垂著頭,淡聲道:“安曦,你把窗子打破了。” “對不起啊,可是老師,你還欠我一頓飯。” “啊?”她揚起蒼白的臉,先是一怔,接著笑容慢慢從眼角眉梢漾開,她抿著唇隱忍著什麼,一滴淚滑下面龐,很快地用手背拭去。 “不會吃很貴的,老師不要哭。”他替她抹去接二連三落下的淚水,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激動的女生。 “那——去哪兒吃?”她破涕為笑,振作起心情。 “到我家鎮上那家老面店吧!老師吃過沒?很贊咯,我從小吃到大的。”他興奮地推薦。 她點點頭,“怎麼去?做公交車?” 他搖搖頭,指著牆邊的腳踏車,“我載你,很快就到了。” 她歪著頭打量,出現童心未泯的表情,“好啊!” 沒想到她應允得如此爽快,完全不彆扭,他一跨上坐墊就定位,她旋身便跳上了後座,以側坐的姿勢,兩手輕扶著他得腰際,不過分親近,也不生分。 他長吸了口氣,踩起踏板,向前滑進。 季節已入尾聲,秋風出乎意料地強勁,女裡掃過每一寸土地,成了他最有力的翅膀,推動著他們飛馳在柏油道路上,每一個轉彎、上坡”俯衝,都在最流暢的線條上進行,街景從商店、斑馬線、車陣,變化為竹林、矮丘、電線杆、山巒,每一樣景致來不及映入眼簾便後退遠離,只有那輪初升的明月,始終在他們的前方,映照著方向。 速度越快,她的手抓得越緊,寧靜的省道上除了擦身而過的車輛,幾無人蹤?他哼起歌來,東南西北亂哼一通,不哼歌不能宣洩他漲滿胸臆的快樂;她一徑格格在笑,偶爾鬆開一雙手,平行伸直,模仿禽鳥飛翔,風帶起了她的長髮和柔軟的裙擺,拖著她的胳臂,恍惚間,就像要振翅而飛,飛上天際。 車身在她就要遺忘時間時戛然而止,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的確是家老老的小面店,像開張了一輩子沒歇息過,泛黑的木頭桌椅可以當古董了,但是那飄香幾裡的濃郁湯頭,不到五坪的店面充斥著熟客。 “沒位子了。”她發出可惜的惋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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