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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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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 他熟門熟路的走進去,向忙碌的老闆叫了兩碗面,她趕緊搶付了錢,只等了一會,他兩手高舉託盤,上頭盛著兩碗面,微笑著。“我們到哪裡去。”下巴指向路邊一棵歷史悠久的老榕樹。 坐在附近老人下棋的專用石椅上,他們愉快地吃了面,碗公不小,他稀裡嘩啦兩下便吃完,放下筷子吧避諱地看著她吃,她察覺了,將剩下一半面碗推向他,笑道:“吃吧!我食量小。” 他不推脫,開心地端起碗,吃著她嘗過的食物,胃裡暖熨得如一塊炭火,他是如此地接近她。 “還吃嗎?再叫吧!”她關切地問。 “不了。”他用袖口抹淨油膩的嘴巴,放下空碗,拉起她,“我們去探險。” “去哪兒?” 他不答,示意她再次上車。 他準備探險的地點竟是學校!當車子悄悄停在一處大王椰子樹環列的圍牆前,她搖頭笑了,“你每天在學校待得還不夠嗎?” 他把車藏放在樹後,兩手向頭一攀,腳一蹬,幾個連續動作,輕鬆翻越過另一邊,她正擔心裙裝礙事,他半身已垂掛在上方,向她伸出援手,“快啊!老師,別被警衛發現了。” 費了一番周折,裙子半截沾上了泥灰,膝蓋也磨紅了,在他的護持下,她跳下了圍牆,和他一起置身在樹影幢幢的校園中。 他繼續帶著她快步穿廊越室,她不禁起疑,這裡還有什麼地方值得他探索? 她在背後緊張兮兮說著:“安曦,你不會想偷考卷吧?我們不可以這麼做,回去吧!” 他輕笑一聲,不予響應,直繞到一列玻璃窗下,屬於音樂教室的側窗,才對著她說:“老師,進去彈首曲子再走吧!” 互相凝望,沉默。她告訴自己,如果還有下半輩子,那麼終其一生,她絕不會忘記這一刻——有一個大男生為了她甘冒犯規,讓她再嘗彈琴的滋味。對於她,他到底明瞭多少? “……謝謝你,但是前後門和窗子都上鎖了,我們進不去的。”她抹了抹眼角,有了鼻音。 “我知道怎麼進去。”負責打掃過這間教室,他清楚有哪閃窗子鎖不住,形同虛設。 靠牆那一扇果然一推即開,兩人先後跳了進去,也不開燈,就著月光,摸到那架冰冷的鋼琴。 坐定後,她伸出手掌,從左到右,慢慢滑過琴蓋,她要記住這個觸感,永遠記住。 “老師,我要聽那首『冬月』。” 她愉快地點頭,掀開琴蓋,試了幾個音,熟悉而流暢的開始月夜的誦奏。 周遭所有的靜謐像是為了傾聽而屏住呼吸,他聽不到任何的雜音,耳裡只有她十指下的音聲,眼裡只有她專注的側臉,被月光撫慰的側臉,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他奢想著:如果時光可以停留,就停留在這一刻,不想從前,不求未來。 但是她停住了,非常突兀地,截斷了正在攀升的樂章,一片募然死寂中,嗡嗡餘音回蕩在教室,她合上了琴蓋,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老師……”他一臉不解。 “安曦,我不是你想像的那個人,我不是。”她清晰地說出。 這一刻總是要到來,兩個人都不可能假裝無事太久,然後一旦到揭露秘密的時候,卻也免不了惶惑,那意味著不可控制的結果。 “那——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他保持鎮定,他要讓她明白,他不是只懂吃睡、沒有擔當的草包。 “我不想騙你,我不得已……” “我知道老師不會故意騙我。”他屈身蹲在她面前,定定看住她。 “謝謝你告訴我。” “你——真是好孩子……”她輕撫他的額發。 “我不是孩子,你大不了我幾歲。”第一次鼓起勇氣更正她。 “是,你不是孩子了,對不起,沒有看低你的意思。 她滿滿吸了口氣,垂下眼睫,顫著唇說出:“我叫宋伊人,八個多月前,在市區毅行街的一個轉彎路口,發生了一場禍……當時……就過去了。”“宋伊人?”像被狠咬了一口,他木然重複念了一遍。 宋伊人,他早該猜到的不是嗎?他不笨,他比任何人都注意她,知道她身上的每一項疑點最終將導向令人神傷的結局,他只是不願承認,僅僅在心裡猜測,但猜測終究是猜測,和事實有一線之隔,事實是——宋伊人是一縷沒有血肉之軀的魂魄,她親口承認了,就代表著和他之間的距離,將被無限的擴大,擴大到他無法企及的地步。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是他?他第一次喜歡一個女人,卻連努力的餘地都沒有?在現實的世界裡,她甚至將不再被記起…… “安曦?”她晃動僵若泥塑的他,“不要擔心,我不會傷害你,我就要離開了,我只是想在離開前,告訴你一聲,你幫了我這些……”“不要離開,拜託!”他攫住她的手。“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就永遠當你是程如蘭,好不好?”她怔愣著,在大男生漆黑的瞳眸中,發現了一股掩不住的情絛,竟蓋過得知事實的震撼,她溫柔地笑了。有人不顧一切喜歡她,卻在錯誤的時刻發生,他們連展開故事的機會也沒有。“你一點都不害怕嗎?”“不怕”她是如此地信任他,她可以選擇隱瞞到底的,就這一番真誠,跨越了人鬼殊途的障礙,他確信自己喜歡這個女人。 “你知道嗎?我的力量很小很小,魂魄的影響力沒有那麼神奇,和電影描述的完全是兩回事,安曦,如果不是巧合,我不該,也無法回來的,更不能和任何人再續前緣,我有我的路要走,不能違反定律的。”“什麼樣的巧合?不能再製造一次嗎?那個沈先生呢?你還活著時不是很喜歡他?現在他是你的未婚夫,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放手呢?”他連聲追問。 “……”她緘默良久,似有無盡悵然,終於無聲舒口氣,緩緩說著:“他不是我的未婚夫,他是程如蘭的未婚夫。”“有什麼不一樣?他看到的還是同一個人啊!”“傻子!”她拍一下他的頭,“靈魂不一樣啊!你無法永久愛一個軀殼的,只要我不走,讓如蘭回來,日子一久,他感受到不對勁,一樣會離開的,他愛的是程如蘭的心,不是我的心。”說到最後,聲線薄弱欲斷,顯見這番解釋對她而言有多困難,他從未真真實實愛過一個人,該千方百計留下對方,哪來一堆苦衷。“他對你不好,是不是?”他作出猜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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