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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雅風樓”的確雅致風流,古色古香,曲廊回繞,光是翠鳥牡丹畫屏,就比家中花廳那幅山水蘇繡還活靈活現,有些廳堂又裝點得西式摩登,四周簾幔奢華亮麗,燈火輝煌,連端茶水的丫頭也穿得喜氣極了。

  何平看得張口結舌,幾次都要同行的夥伴在手心捏一把才能合攏嘴。

  眾小姐圍坐一桌,殷勤地倒酒陪笑,沒見過這等陣仗的何平,和同伴兩人局促端坐,猛灌酒入喉,任憑各色風韻的女子撩逗調笑,大氣也不敢喘。

  夥伴又捏了他手心一下,他昂首挺胸,清清火燙的喉嚨,出口卻期期艾艾:“那——那個……我們——我們要喝到什麼時候……才——才可以見夏荷小姐?”

  眾鶯鶯燕燕頓時噤聲,面面相覷後,一一打量這兩位穿著不俗,但瘦弱文秀的新客,神情有點複雜,不久,一位尖臉女子同情地打破冷場:“兩位客人不知這裡規矩嗎?第一次上門,是不能叫頭牌姑娘的。”

  換句話說,沒摸清他們的底,有名聲的姑娘不會出席見客,他們今天就只能吃吃喝喝,頭牌姑娘的手是拉不到了。

  兩人難掩失望,交頭接耳一番後,何平又清清喉嚨對眾女道:“既……既然這樣,那大家就繼續喝吧!對……對了,請問,我朋友發急,哪兒有茅廁可借?”

  眾女齊指同一個方向,比何平矮半個頭的夥伴連忙站起來,朝在座鞠個躬,帽沿拉低,飛快地竄出布簾後。

  何平身旁的女人忍不住問了,“老闆的朋友真害臊,一句話都不說啊!”

  “沒、沒辦法,他是啞巴,請多包涵。”他真怕他的夥伴一出聲會嚇壞在座真槍實彈的女人。

  眾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鑽出脂粉堆的夥伴沿著走廊行走,興味盎然的左顧右盼,幾個下人見到他都恭敬地的喊聲“老闆”,他拉住其中一位丫頭,塞了點錢,壓低嗓子問明頭牌姑娘的套間,閃閃躲躲地靠近樓梯口。

  正要上樓,上方一群人馬也往下走,腳步快而急,一名身著華麗洋服的中年女人緊追在後,迭聲抱歉著,“袁老闆,您別惱啊!齊老闆先指明了夏荷,我們開門做生意的,沒理由不讓小姐見客,您下次請早……”

  他一聽,急急低頭側身,讓那群著西服的男人通過。女人瞄了他一眼,正待出言質疑,瞥到前頭的貴客正負氣離開,趕忙撇下他追上去。

  他直奔二樓,尋到目標處,在外頭窗縫間張望,只聽到柔軟綿密的女聲唱著小調,夾雜著男人的穢言浪笑。

  有丫頭端著酒菜正要進房,瞧見他,他忙搶先道:“我是齊老闆的夥計,送個訊息給他,請讓讓。”他推門而入,掃了一下屋內陳設,隱身在屏風後,近距離看著那一桌熱鬧。

  聽陪酒女子的稱呼,肥頭大耳、紅光滿面的男客約莫是周老闆,一雙豬蹄在女人身上亂揉,樂不可支;在他對面是端坐的齊雪生,靜靜飲啜著酒,身旁的女人嫻雅端麗,眉目如畫,穿著緊身綢緞綠旗袍,手掩著朱唇在齊雪生耳邊輕聲細語,齊雪生垂目聆聽,偶爾勾唇笑兩聲,女人開心得將玉筍素手搭在他胸上,專注地凝視男人說話。

  屏風後的瘦弱男子看得五內如焚,抵著屏風的手握成拳頭,正思忖著下一步,屋外傳來吵雜叫駡聲,以及盆花碎裂聲,緊接著是女人的尖喊聲:“哎喲,別打了,別打了!何少爺,袁老闆,手下留情啊!哎喲!我的古董花瓶,媽啊!別打了……”

  他大驚,轉身欲探個究竟,卻和端著茶水的丫頭碰個滿懷,手背被熱茶一燙,他往後一躍,單薄的屏風立即往後傾倒,重心不穩的他跟著屏風仰跌,壓倒了幾個盆栽。

  眾人驚呼,紛紛聚攏過來,他一骨碌翻身坐起,帽子滾落到桌底,一束黑亮長髮竟旋即垂散,他撲向前抓起帽子,正要戴上,一隻健臂抓住他纖細的腕部,他不由得仰頭,齊雪生面露驚愕,低喊:“是你!”

  還來不及細問,齊雪生腿骨一陣劇痛,手一松,眾人搞不清楚何方來歷的文弱“男子”連滾帶爬地沖出房門。

  草草束攏長髮塞進帽子,女扮男裝的“她”奔下樓,回頭看見齊雪生追逐著她,顧不得在回廊和袁森人馬扭成一團的何平,她轉到後院,出了花園,後門口已有人在等候。

  “快走!到前面茶樓換衣服。”

  “小姐,何少爺呢?”小鵑不停回頭鵲望。

  “別擔心,有舅爺在!”

  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巷口。

  她從不知道,齊雪生真氣起來絕非她想像的口不擇言,從一踏進屋裡,他渾身包裹著一團火焰,默不作聲地在榆木圈椅上坐下,以利箭齊發的目光看向屏息以待的妻子。

  對峙了一刻鐘,她決定投降,主動打破僵局,扔了筆,踱到他前頭,掌心朝上伸向他。“喏!還我!”

  他怒目而視,以不敢相信的語氣道:“你是不是該為你鬧出來的事道歉,而不是和我索討東西?我身上可沒有你要的東西!”

  她不以為忤道:“誰鬧事了?我不過是到那兒跟你拿我的稿子,不巧撞見了你的好事,你可別惡人先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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