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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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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您說這是把我當外人看了?”他握住老人的手。 “外人?”老人笑得直喘。“你這外人做得比自己人還多著呢!” 他拍拍老人枯槁的手背。“您一直沒把我當外人看,我做的不比您多,就當是我欠您的,春生就要回來了,您別怕後繼無人,他留洋的,肯定比我能幹。” 老人看著他道:“我沒有錯看你,雪生,你做了許多你不情願的事,我也不好受,我沒反對你娶弱水,就是真心希望你日子過得好。別怪你媽,她爭了一輩子,也沒舒坦過,我死了以後,你還是得盡心服侍她;至於婉茵,就順其自然吧!春生就算回來,這個家還是你的,他自小當你是親兄弟,你別生分了。” 他點頭,但笑不語。 “長沙那兒還有回去吧?”老人疲弱地閉上眼。 “嗯,奶娘很好,園子也保持得很乾淨。” “替我向她說聲對不住,欠她的看來只有下輩子再還她了。” 他握緊老人的手,老人籲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他替老人調整好睡姿,蓋妥被褥,同樣輕巧地走出屋子,一轉身便見到李興匆匆行來,他領著李興走到曲橋邊,才朗聲問:“什麼事?” 李興瞄了眼遠處涼亭,有絲困窘。“袁森那兒,他暫且不告官,就當是何少爺酒醉鬧事,失去理智,但是他說,老闆欠他人情,可是要還的。” “還?我還沒找他理論呢!他又想要什麼了?”他哼氣道。 “他說,請老闆想法子讓夏荷小姐見客,何少爺就不會有事,夏荷只買您的賬,肯定能令她點頭。” “混賬!他當我是開妓院的!”他恨恨地甩了甩寬袖,走上曲橋。 “老闆,還有件事。”李興忙喚。 “說。”他繼續大步走著。 “潘良有了消息,此刻人正在上海茶樓當跑堂的,已經照您吩咐監視他了,有機會就讓他犯案,讓巡捕房逮著他關個幾年。” “嗯,小心別跟丟人了。”他唇角線條明顯放緩了。 “對了,長沙剛來了電報,奶娘身體違和,已經三天了,是否請西醫瞧瞧?” 他乍然止步,眨了眨眼皮,回頭道:“她不吃西藥,先請中醫吧!” 靠近涼亭前幾公尺,他掃了眼亭中背對他的兩個女人,毅然拐彎取捷徑到前廳。 瞧齊雪生遠避著秦弱水,李興支吾道:“老闆,上次酒樓的事,很抱歉我不該讓姨太知道您的去處,我作夢也沒想到她會——” “不關你的事,她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了。” 李興搔搔頭,突然福至心靈,抑低音量道:“老闆,我看,要不要在屋內擺個香案拜一拜?搞不好很靈,姨太又跟從前一樣足不出戶——” “等等!拜什麼?”他揚起一道劍眉。 “狐仙啊!姨太突然眼明,性子又轉變得這麼大,也許有什麼古怪,我聽廚子說,以前她工作的城南林家也發生這事,家人若對狐仙尊敬,按時祭祀,狐仙就會保佑這家人;否則,就會降殃作祟。姨太大難不死,肯定是狐仙保佑,但近日她行為有異,會不會是我們上個月拆了東廂閣樓,冒犯了狐仙……” 他慢悠悠回轉頭,古怪地斜覷李興,哼笑幾聲:“你在商行做事這麼久,連這無知婦孺的鄉野傳說也信?省點事吧!” “可是老闆您瞧——”李興從袖口掏出折疊成小方塊的一張報紙,展平後遞到他眼前。“這投書者的名字雖是勤若水,同音異字,可我瞧這內容好像和上回那事有關,可真奇怪,姨太不是頗傾心於您,怎地又——” 他阻止李興說下去,定睛一看。“倡導女性自立……知識份子應響應廢娼,潔身自愛……不該明的道貌岸然,暗的狎妓取樂……富商權貴更該作為表率,而非在娼門競相比高……爭風吃醋……”他快速流覽完通篇文章,臉部僵硬鐵青,抬頭遠眺著涼亭。 “老闆,這要是讓老太太知道了,肯定沒好事。” 他繃著臉將報紙塞回李興手中。“記住,以後,所有的報紙別再拿回家裡。” 看來,他得儘快採取行動,治治他的小妻子了。 門扉敞開著,午後溫風毫無阻攔地旋進屋內,靜悄悄地無一絲聲響。 床上的女人垂眉斂目,頭微微垂傾靠著床幔,半坐躺的姿勢一動也不動,顯然是盹著了,腿上還放著一本翻開的書,才看了三分之一 他輕移開她的手,拿起書本看了眼封面,是新印的西洋小說“娜娜”,他從不過目的閒書。 也許是在自己屋內,她頭髮隨意綁了根粗辮子,垂在起伏的胸前,毫無防備的神情,顯得溫馴乖巧,睫毛蓋住了那雙精靈外露的眸子,她看起來和第一次在何家見到時沒有兩樣。 縱然惱她,還是無法輕易在心裡逐出她的影子。這個新舊交替的世道啊,她如何能活得開心不煩惱?她想要的他能給她,但不是現在,她才二十出頭,除了眼盲時受限於視力,她和莽莽撞撞的何平兄妹沒兩樣,她往昔的嫺靜是壓抑的結果,她那少有的父母,竟教出個這麼不安於現狀的女兒! 他微提唇角,很快地吻了一下她的唇。她因病早逝的母親不會教她如何牽住男人的心,她那一個勁教她到海外開眼界的父親更不會傳授她男女之道,她就這麼碰碰撞撞的闖進他心裡了,當時他答應娶她,就有了私心吧,他並沒有打算讓她脫離他的手心,另覓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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