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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太太。”她跟著不倫不類喚。

  是嚴婉茵,自新婚那夜起,她再也不曾與她單獨會面過。嚴婉茵話不多,嗓音嬌柔,聽形容細眉大眼、身段豐美、穿著洋化,有些嬌貴氣。

  她挨近秦弱水,笑道:“別拘禮,叫不出名字就叫姐姐吧!雪生不愛家裡人搞這套,平時也不喜歡別人“爺”長“爺”短的,他總說時代不同了,不必這麼你尊我卑的。”

  微風陣陣襲來,把婉茵身上新搽的香水飄散,直竄鼻尖,她努努鼻翼,興起打噴嚏的衝動。她自幼有過敏的毛病,至今連耳洞也穿不得,滴酒不沾,春夏季時在風口也不能待太久,某些花香會令她鼻癢流淚,她偏過頭,屏氣道:“對不起,我不知這些分寸,請包涵。”

  “不怪你,聽說你從前家裡人丁單薄,又在鄉下,不懂這些也不稀奇。”

  她往旁一躲讓,披風滑落,嚴婉茵拾起,若有所思道:“雪生——”看了眼披風上的蘇繡圖案。“很疼你吧?”

  “唔?”她忍不住倒退一步,揉揉鼻尖,抑制失禮的舉動。“好說。”

  “方才,我見到他替你加上披風,你可能不知道,他沒對女人細心過,想必,他是極喜歡你的。”悅耳的嗓音說這些話時聽不出一絲醋意,彷佛摻著淡淡不易察覺的失意。

  “嘎?那……那是因為我傷了風,他討厭見到女人生病。”她分辨不出嚴婉茵的本意。

  “雪生在你房裡待半個月了呢!”婉茵替她拂去頰畔垂下的髮絲。“你一定很討人歡喜。”

  她屏住呼吸,眨著淚,轉瞬就要失態,卻不能忽略眼前的女人帶著落寞的語調,她懲著氣道:“姐姐誤會了,是雪生他喜歡……喜歡對奕,恰巧我習過棋藝,有了對手,他自然在我這兒待久了,興致一起,有時候過了半夜還不歇手,他——”

  終於忍不下去了,手巾捂住口鼻連打了幾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鼻涕淚水直流,婉茵忙退避一旁,掩鼻道:“難怪妹妹傷風!小鵑,怎不替你小姐抓幾副藥吃,還在這兒吹風?”

  “是,是,這就去。”小鵑扶起噴嚏不停的她,急急遠離禍源。

  嚴婉茵看著秦弱水走開,思忖良久。

  她太不瞭解齊雪生了,她以為他難得與她過夜,是不重女色,卻又主動讓秦弱水進門;暗想秦弱水姿色過人,一見方知不過堪稱清秀,且還是個盲女;聽說秦弱水飽讀詩書,原來齊雪生是重才不重色。

  對奕嗎?秦弱水眼盲,竟有本領下棋!就算有小鵑在一旁提示,也著實高竿,所謂物以稀為貴,難怪齊雪生傾心于秦弱水。而她下嫁有三年了,竟不知他有此雅興,她或許也可以學學幾招,就留得住男人了。

  揚起細眉,她輕快地漫步回房。

  何宅偏廳裡。

  齊雪生啜了一口碧螺春,糾緊的眉心稍微舒展。

  “為了你收弱水進門一事,袁森撒手不管我們船行牌照之事了。近日有人老上商鋪鬧事,想必是他搞的鬼,你姊夫頭疼得很,雪生,這該怎麼辦?”何太太滿面憂心,連歎幾聲氣。

  “大姊,只有他有辦法嗎?你太小看我了。”他放下茶碗,笑。“我過兩日南下,和舊日同窗見面,這件事我會解決,讓姊夫多等半個月吧!”

  何太太點點頭,端詳了他一會,轉個話題,“弱水還好吧?老太太有沒有說什麼?”

  “她只管商鋪和孫兒一事,弱水幾乎足不出戶,沒說什麼。”他皺皺眉,沒多說齊老太太憂心香火一事,已多次抱怨他的漠不關心,甚至親自到商行興師問罪,怨他不陪婉茵就醫。

  “這就好,弱水一回這兒,開心多了,我還擔心她在齊家有什麼事,有空讓她多回這兒吧!”

  齊雪生應道:“這兒像她娘家,她當然開心。時候不早了,我們得回去了。”他站起來。

  “弱水和小帆他們在院子裡,我差人叫她過來。”何太太朝張明揮手。

  “不必了,我親自去,我也很久沒見到小帆他們了。”

  說完隨即走出偏廳,尋至後院。

  平日閨房裡秦弱水和他相敬如“冰”,總想盡辦法讓他在別房過夜,只要他一跨進房門,她和小鵑的笑語晏晏瞬間消失,他對她本無所求,但被拒千里之外,總是不舒坦。惟獨聽他有事上何家,她態度丕變,看不見的眸子炯炯發亮,溫言軟語央求他攜她回門,原本淡如菊的神情,霎時婉約動人,為了那抹難得的姿顏,無意間,上何家次數也多了。

  他何時在意起女人的感受了?而且,還是個算計他的女人。

  他呵口氣,不再鑽研這個理不清的問題,踏過拱橋,幾句嘹亮婉轉的清唱隨風入耳——

  “私攜手,眉黛愁,香肌瘦,春宵一刻天長久,人前怎解芙蓉扣——”

  他極目循聲望去——涼亭裡,二女一男有坐有站,背對著他的正是秦弱水,彎起纖指,邊唱邊輕擺柔軀,丹田出乎意料的有力,身旁儒雅的陌生男子輕抬她肩臂,矯正她的身段,表情有著激賞。

  齊雪生甚為訝異,跟著擰起眉,無聲無息走進涼亭。秦弱水似乎不介意男子的碰觸,認真諦聽著軟語指導。

  “舅舅,您來了,姊姊唱曲兒給我們聽呢!柳先生說姊姊唱得比我還好。”小帆擊掌叫好,跳起來攬住他的手。

  秦弱水動作乍然休止,收斂姿態,靜默一旁。

  “齊老闆,許久不見了,近日可好?”男子欠身道好,不卑不亢。

  “柳先生好。我這姊夫面子真大,請得起先生到家裡賜教,小帆姿質普通,可累您教導了。”齊雪生淡然寒暄道。

  柳彥是昆曲界名角,齊雪生陪妻子上戲園幾次,兩人不算陌生。沒有粉墨登場的柳彥,如一介書生,年輕挺拔,城裡一般大戶人家都好聽戲、唱戲,有時還學戲自娛,何家為了子女興致,不惜重金延攬至府裡教授,若不是今日偶遇,他竟不知秦弱水嗜好昆曲,而且唱腔悅耳。

  “哪裡,何老爺不嫌棄罷了。”柳彥謙詞。

  “時候不早了,我們這就告辭。小帆,跟著先生好好學,別偷懶了!”他握住秦弱水柔掌,不再逗留,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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