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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她靜了片刻,冷然道:“我不想三更半夜再煩勞你將我移到床上,反正你對個瞎子也不會有胃口。再說,看不見睡哪兒都一樣,在椅子上打盹腰會疼,只請你別老是一翻身把被給搶了,天不亮便把我給冷醒。”

  自成親那夜起,她總是在圈椅上倦極而眠,翌日卻是在床上醒來,五天了,齊雪生不厭其煩將熟睡的她挪到床上,卻從不勸矜持的她主動上床。方才他的一席話,聽了不是不刺心,卻明白了自己的防衛多無謂,齊雪生怎會對一個無從施展風情的盲女有興趣?更何況,這婚事是不得已的,如果不是她孤注一擲,她和他一輩子也不會有交集。

  他怔了半天,重新躺下,第一次在彼此意識清醒下如此靠近,卻並非自己預想的毫無漣漪,反而胸口悶不可言。

  沒有胃口嗎?

  他不是第一次看見她的身子,那一天在旅館莫名被襲,他昏睡了兩個鐘頭,醒後忍著腦後的刺痛茫然坐起,有人遞給了他一杯水,他一古腦喝完,這才發現自己置身在旅館房間內的床上,秦弱水著件單薄的絲綢單衣,在腰間系了條絲帶,坐在身畔,關心溢於言表。

  “舅爺,還疼嗎?”她下意識伸手摸索,觸及他的胸,突然像燙著似的縮手。他低頭一探,驀然發現上半身是赤裸的。

  他一陣惱火,捉住她手腕,厲聲質問:“你們膽敢搞鬼——”

  她面不改色道:“您別生氣,我情非得已,您不是說過,自由是爭取來的,我照您的話做了。舅爺,我明白您不會看上一個盲女的,但這次可要委屈您了,請告訴何太太,您要納我為側室,您會想法子讓劉司令打消念頭的。至於婚後,您可視我為無物,我不會煩擾您的,您給我一個名義在齊家安身,我終身不忘,定當報答。”

  他怒目而視,“如果我不同意呢?”一個弱女子,竟敢使計要脅他?

  “您不能不答應,我的命運在您一念之間。”她伸手摸到腰間,揚手一拉,衣襟敞開,底下竟是若隱若現的雪白胸脯!“舅爺,我一叫,整個城裡的人都知道您對我做什麼事了。”

  他作夢也想像不到,秦弱水會用這樣的手段求得安身,連他的親外甥、外甥女也收買了!她神色雖看似平靜,衣衫不整仍令她兩腮起了薄紅,想必進行這事要耗去她不少勇氣。她憑什麼斷定他會妥協?她真認為他可以為她遮風避雨而非引狼入室?清冷、固執又羞怯的矛盾神情,和他對一般女子的印象迥異,他不懷疑她的決心,她敢在何家跳水,就敢為了自身命運放手一搏。

  他奇異的目光巡視一遍她周身,思緒轉了片刻,脫口答應了她。

  她霎時喜形於色,拿出早已備妥的婚約書,讓他簽下。

  她就此得到名不副實的婚姻了,他呢?可以安然地與她同榻而眠麼?

  回想她方才脫去外衫,黑髮如瀑,肌膚瑩白細緻,蠻腰婷嫋的背影,喉口突然一陣乾澀,他轉個身背對她,用力合上眼,把明日要進行的工作在腦海一一羅列出來,直到身後傳來她穩定入眠的氣息聲,他才放鬆了僵直肌肉,就此入睡。

  齊雪生說得沒錯,兩眼看不見,周遭眾人的反應對她影響有限,即便背後有小話,聽不見也就不煩心。

  她難得出廂房閒逛,落得自在,今日雨停了,陽光明媚,空氣似乎暖和了些,小鵑引著她走出小院落,到曲橋曬日賞荷。

  “等等!”齊雪生從後趕上,手拿件披風,直接覆在她肩後,面露不悅。“小鵑,小姐這兩天傷了風,你是怎麼顧的?身子骨弱,老太太會說話。”

  著手替她系緊披風後轉身就走。她想到了什麼,邁步趕上去。“等一下!”

  齊雪生面無表情地停下,轉頭扶好步伐不穩的她。“你說就是了,別跑。”

  她回頭示意一臉委屈的小鵑停步,低聲朝他道:“舅爺,借兩步說話。”

  他不置可否將她帶到梧桐樹下,眯眼道:“你別舅爺長、舅爺短的叫,我都被你叫老了,你不會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她怔住,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是,如何喚名字?

  他軟下語氣,“我不想人家側目罷了,沒別的意思。你有什麼事?”

  “呃——”她眉眼似有喜色。“已經半個月了,您今晚還會來這兒過夜麼?”

  “唔?”他一楞,隨即勾唇。“怎麼著?不想我走了?”

  知他調侃,她也不以為忤,悄聲道:“不是的,您是否該到太太那兒了?在這兒待久了,我怕有人說話,如果您今夜不來了,可否讓小鵑陪我過夜?”

  他審視那張別有用意的小臉,湊近她耳邊道:“我想在哪兒待,不用你替我操心,誰敢說話?還有,小鵑雖與你無主僕之分,但老太太重家規,不允許亂了分寸,你還是學著獨處吧!”

  她欣喜乍然消失,低首抿起了嘴。

  “你昨晚咳得我睡不好,叫小鵑抓些藥熬,就在院子里弄,別到廚房讓其他人看見了,我不想老人家說話。小鵑和你寸步不離,也沒盡本份把你顧好,你身子不好,我很難交待,別讓他們以為我娶個藥罐子回來,我耳根子想清淨。”

  她聞言皺起了眉頭,脫口道:“不是小鵑的錯!”

  他挑眉。“不是她,難不成是我?”

  “就是你!”一出口,她驚覺失言,反身就走。

  “慢著!”他扳住她肩。“什麼意思?”

  她雖視而不見,也猜得到他的表情不會太好看,話說了一半,要收回也來不及,想他不會是心胸狹窄之流,挺胸直言道:“就是你!想必舅爺人高馬大,睡到半夜一張被子給卷去大半,我總不好和您搶,早上醒來手腳都是冰冷的,不傷風也難,這關小鵑什麼事了?”

  他一聽,頓住,微惱地放開她。“秦弱水,你離我一丈遠,被再寬都沒用!你挨著我睡,我也不會當你投懷送抱,你怕什麼?”長袖一甩,逕自大步走遠。

  她憤憤地跺腳,血氣上沖,猛咳了好幾下。“竟說這混話——”

  小鵑瞧齊雪生走遠,跟上她。“小姐,怎麼?又不痛快了?”

  “沒事!走吧!到池子那頭去。”她趕緊斂去怏色。

  在暖日照拂下,她漸趨平靜。她方才不該動氣的,她該學著適應齊雪生,畢竟,他不是不照料她的,就算他大爺脾氣,也沒什麼奇怪,他一手掌管龐大家業,怎會有心思和女人周旋?

  想開了,氣也散了,正要令小鵑帶她回自家院落,左側有陌生腳步靠近,她不動聲色,小鵑先開了口:“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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