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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回到書房,換了幾本書,每一本只展讀了數頁,心思便飄向無邊無際的遠方。

  徒勞無益,乾脆不再勉強自己咽下那些跳躍的字句。他好整以暇望向窗外,專心地思索。思索前塵,前塵裡他錯過的人、錯過的事,然後再回到此際,此際他該面對的人、面對的事。這一思前想後,幾番起伏,再抬起頭時,天色已深濃,心緒卻相反地澄明如鏡,那深深糾結自己的,開始有了鬆動的跡象;一鬆動,他那臉部剛硬許久的線條奇異地柔和了。

  看一眼時間,驚訝發現晚上八點半了,一向準時的雁西難得無聲無息,沒來喚他。

  他自行起身離座,慢慢走下樓,放眼竟漆黑一片,雁西忘了啟亮照明燈。

  他喚了兩聲,沒有回應,出奇地靜。依直覺循客廳動線動前進,正要按下主燈開關,餐廳方向傳來了阻止的喝令,“先別開!”是雁西。

  他縮了手,滿腹疑惑走向餐桌,黑暗中,一支火苗乍現,來自一根燭火,一根矗立在蛋糕上的彩色蠟燭,燭光中,是雁西巧笑倩兮的臉龐,她看著他,朗聲道:“生日快樂!”

  生日?范君易訝異萬分,尋思今天的日期,她如何得知連他都忘卻的生日?

  “許願吧!不用說出來。”她滿臉期待。

  他僵立在桌畔不動,看著那顆上面綴滿了水果切片的小型奶油蛋糕,心念一動,問她:“這是你做的?”

  “嗯。兩個人夠吃就好,裡面有您喜歡的蘭姆葡萄乾,快許願呐!”

  她躲在廚房忙了幾個小時就為了這顆蛋糕?他遲疑了片刻,抬眼凝視她,她一雙清亮的眼眸裡閃爍著火光,欣悅地等待他動作,直到燭火即將燃盡,她趕緊催促:“吹熄吧。”

  輕輕呼出一口氣,眼前又陷入了黑暗,雁西道:“您坐吧,我去開燈。”

  繞過長桌,雁西往開關處移動;范君易伸手一撈,撈住她上臂,再施力一扯,雁西一回身,整個人就撞進他懷裡;他順勢摟住她,動作確實,臂力卻輕柔,一個節制、友善的擁抱。

  雁西先是驚詫,很快感觸到了他的一點心思,她大方笑道:“知道了,不客氣。”

  他聽見了,再摟得更緊些,緊得雁西察覺到了他略快的心跳、沉重的呼吸聲;緊得她無法不嗅聞到他的氣味,感受到他堅硬的胸膛壓制著自己,而且這個擁抱異常地久了些,超越了他們的關係所能施予的力道和時間。

  “讓我把燈打開吧,我怕黑。”雁西只好這麼說。

  “是嗎?我怎麼覺得你什麼都不怕,所以敢一個人摸黑到地下室。”范君易放開了她,往旁走兩步開了燈。

  一回頭,光明中,他看見了她的臉,兩頰酡紅無所遁形,雙手無措地背在身後。他輕笑了兩聲,“明天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范君易所謂的地方原來是他城裡的單身住所。

  大樓信箱被管理員清理過多次,但仍呈現塞爆狀態。兩人費了些功夫才把信件整理好,連同管理員收集保留的一大箱,可見范君易已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未涉足此地。

  房門推開,踏進屋裡,輕微的觸碰和移步都揚起一陣陣塵埃,雁西打了兩次噴嚏,才習慣了室內的空氣。

  舉目四望,若不是缺乏打理產生的厚灰塵,以及空氣不流通造成的黴味,這屋子的一景一物就像主人剛走出大門上班一樣,暫時性的放置在各個角落——外套、抱枕、咖啡杯、雜誌、口紅、電視遙控器、領帶……隨意地攤放,彷佛隨時有人會拿取,沒有經過最終的收納;顯然主人走得匆忙,走得很失魂。

  室內其實極其寬敞,早期應該徹底裝修過,仔細看,走的是極簡風;但或許生活在這個空間裡的人不擅整頓內務,而且喜愛擺設各種奇異的裝飾物品,反而有種逼窄的不適感。那些琳琅滿目的物品,一望即知是女性所添購,因為造型細節處處透著拐彎抹角的巧思,雁西和范君易相處日久,清楚他性格裡全無這種細膩。

  “對不起,亂了點,佳年不擅長打理家務,也不喜歡有人更動她東西的位置。我忙,也管不了,所以習慣了這種情況。”范君易主動提及隱私,似不再避諱。

  “沒關係,我如果放手不管,我家也差不多這樣。”雁西一笑置之。

  雖然如此,這屋裡還是有股形容不上來的古怪,她側頭細想,“啊”了一聲——照片,沒有看見任何一張范君易和方佳年的合照,實在不似濃情蜜意的情侶居家。

  范君易無意讓雁西四處參觀,他直接領頭帶路,示意她跟隨他進入臥房,請她先待一下,然後自行走開。

  雁西游目四顧。這裡占地也不小,除了基本的床組和衣櫃,靠窗空地甚至容納了一張大書桌,房裡擺飾對象明顯少許多,但環境比客廳更為淩亂,原因是大小雜物佈滿了一地板,而且淨是文具用品,甚至有一台東倒西歪的筆記型計算機和斷成兩截的檯燈,散落幅圍很廣,根本是有人揮臂一掃後的傑作。這間臥房是在盛怒下被遺棄的,也許是絕望。

  回到舊地是為了收拾亂象,重新出發嗎?雁西一邊想著,屈身撿拾起那些小物,堆放在書桌上。臥房是休憩之地,屋內必然另設有書房,范君易竟在床榻附近擺上臨時工作桌,印證了張立行曾說過他不眠不休工作的往事。身為伴侶,方佳年終日看在眼裡,不知是何滋味。

  “別管那些東西了。”范君易在身後出現,手裡提了兩個紙箱。

  “總要收拾的。”雁西抱起被棄若敝屣的計算機,正放桌面中央。

  “不急。”他打開一排衣櫃中的兩扇門,“先收拾這些吧。”

  回頭一望,懸掛在吊杆上的衣物。全是女性服飾,想當然耳屬於方佳年。

  范君易一一檢視,手指輕輕拂掠過那些美麗的衣裳,像是做最後一次巡禮。沉吟一會,他抬起頭,迅速從衣架上取下衣物,一件件放在床上,連同抽屜裡的貼身衣物、其它配件,一併捜羅出,堆列成排。

  雁西明白了他的意思,動手折迭起那些衣物,整齊放進箱子內。她動作嫺熟,折得又快又好,兩箱迅速迭滿,不浪費空間;但仔細一想,頗覺納悶。依照常理,這些衣物數量其實並不多,方佳年在照片中的模樣似極著重妝扮,不可能如此簡單便打發了日常生活。

  “就這樣?”她問。

  “應該就這樣。”他輕頷首,看出她的疑惑,隨即解釋:“最後那兩個月我一直在忙,不是差旅就是夜宿公司,佳年乾脆回自己家住。有家人照料,離她的公司也近,所以留在這裡的東西少了大半。”

  原來如此。難怪從梳粧檯上收拾出來的化妝品及護膚品異常稀落,香水甚至只有一瓶,方佳年早已挑選了常用的品項帶走。

  不,還是有股形容不上來的古怪,她側頭細想,想不出所以然。

  “您打算怎麼處理?”雁西指著那兩箱。

  “送回方家。”

  “……”雁西一愣,大為不解。

  “出事以後,佳年的母親一直要求我把她的私人物品送回去,她不希望女兒的東西流落在外,說是規矩。提了好幾次,我當時無心打理,所以拖延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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