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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他想帶雁西上醫院。

  雁西不敢吭聲,一整個車程都沒有。她斜倚後座,旁觀范君易怏然不快,拚命發動蒙塵已久的房車,怒轉方向盤,飛車疾馳山路,直抵最近的綜合醫院。

  之後,他在急診室不停踱步,催逼一點也不急的護理人員,又匆匆去買了瓶裝水,命雁西喝下,再回頭質問為何值班醫師不見人影,大有翻桌找碴的意味。

  滿頭大汗的年輕醫師終於慌張現身,一邊解釋剛才忙著為被砍傷的流氓縫合傷口,一邊為雁西檢查傷勢,最後聳個肩,輕描淡寫判斷:“應該還好啊,只是外踝扭傷吧。”頗有家屬大驚小怪的意味。

  “你沒照X光怎麼確定扭傷?她頭也撞到了,你確定沒有腦震盪?”范君易大聲詰問。

  他人高馬大,一副來者不善,剛被流氓恫嚇過的瘦小醫師縮一縮肩,決定高規格處理雁西這名傷員。

  照X光,打肌肉鬆弛劑,止痛針,冰敷,繃帶包紮,一連串處置,若不是遭范君易嚴正質疑,雁西最後還得接受莫名其妙的點滴注射並且留院觀察。

  折騰兩個多小時,回到山上,小區一片燈火通明,電力恢復了。

  雁西腦袋千回百轉,終於在她被范君易堅持抱進家門、放上她的單人床時,她抓住他的手,忙不迭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證兩天就可以正常走路,不會妨礙我做事的。真的!我常扭傷,這一點小意外不算什麼——”

  他聽若不聞,表情嚴峻,拉著張椅子在床畔坐下,靜靜觀察她的臉,手指按了一下她的額角,她立刻“嗤”一聲閃避。他見狀,咒駡:“笨醫師!”竟忽略處理這塊高高腫起的撞傷。

  “不要緊,明天就消失了。”雁西咧嘴故作輕鬆地笑,“我休息一天,或者再給我半天就好,下廚不成問題,當然有根拐杖會更方便——”

  “你到底在緊張什麼?”他打斷她的話,萬分不解。

  “呃——”

  “你當我是沒有自理能力的幼兒,少了大人張羅吃喝就活不成了?”

  “呃……”

  “你應該讓腳傷徹底復原,別變成慣性扭傷,其它的事沒什麼好考慮的,我可不想讓別人以為我苛待受傷員工,就為了吃頓飯。”

  沉默片刻,雁西艱難地開口:“……那好吧,我明天先回家去吧。”

  “什麼意思?”他眯起眼。

  她慎重思量了一遍,接受現實,“您說得沒錯,我想我這星期大概什麼都不能做了,我回家養傷吧。我妹妹還可以幫一點忙,只是,可不可以麻煩您替我保守秘密,別讓老太太知道這件事?”

  “這關老太太什麼事了?”這一條更加令人費解。

  “……”她低下頭,欲言又止。

  范君易大膽猜測,直言:“你怕老太太知道你辦事不力,扣你的薪,或是把你給解雇了?”

  話說得坦白,她還是擠不出答覆。不知何故,時至今日,有關錢的部分竟令她難以坦蕩蕩。

  兩人默對一會,范君易直起身,輕輕抬起她的傷腳,在附近找了一顆抱枕仔細墊高,減輕傷處壓力。

  “你多久進行工作報告一次?”他忽然問。

  “……每星期一次。”

  他沉思片刻,然後有力地注視她,“那麼這星期就別去了。”

  “……”輪到雁西不解。

  “我建議你繼續住下來,回去讓家人看到你這樣子,還以為你從事什麼危險性工作,能放心讓你再回來嗎?老太太如果有意見,我可以說明,不會影響你的工作權益——如果這是你擔心的事。”

  這是真正的擔心嗎?雁西彷徨起來。

  或許真正擔心的是——暫時失去勞動能力的她,竟然找不出待在這棟房子裡的正當理由,她和范君易連朋友都算不上,倘使沒有簽下那份合約,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一絲牽繫,今天這一跤,跌出了她存在的荒謬性,甚至,她連向他訴說這份荒謬的正當性都沒有。嚴格說來,她和那些為了酬勞而付出時間的女伴游有何差別?

  頹然望向他,她說出了今天的總結心聲:“對不起……謝謝你。”

  雁西發現,她對范君易的瞭解實在有限。

  首先,是受傷翌晨揭開了序幕。

  當雁西被臉上異樣的熱氣持續騷弄,不得不睜開眼睛時,上方一對錚亮雙目把她狠狠嚇了一跳,她反射性彈坐起,同時扯動了傷腳,痛得她齜牙咧嘴。

  “你起晚了。”范君易站在床側,指著鬧鐘,“十點了。”

  太稀奇了,他竟比她早起。

  她拂開額前亂髮,神識有一半還處於混沌狀態,她羞愧地胡亂解釋:“我大概不小心把鬧鐘給關了,不知道為什麼全身酸痛,應該是昨晚滾下去造成的。跟你說喔,我半夜疼得醒過來,差點去不了洗手間,我吃了兩顆止痛藥,才勉強睡著,你說糟不糟——”

  不對勁的直覺讓她赫然住了嘴,她猛然抬起頭,這一次終於真正意識到范君易的存在,“咦!你怎麼在這?”

  “我敲了門,你沒響應,怕你有事,所以進來看看。”雁西難得胡塗的模樣逗得他發噱。“拐杖在這,出來吃早餐吧,空腹吃藥不好。”

  一對全新拐杖倚放在床沿,他一大早下山去買的?待要問他,他已轉身退出她的小房間。

  雁西發呆了好一會,才掙扎著把雙腳垂放到地板,拿起拐杖左右分立,憑著直覺抓住握把後,以臂膀撐起全身的重量。她頭頸微向前傾,平衡站姿,視線掃到了胸前,這不經意一掃,她脫口叫出聲——她上身只著內衣,一件單薄、遮不了多少地方的內衣;這是她夏天睡覺的習慣,一點也稱不上變態,但如果沒事在外人面前展露,這算不算變態?

  可這不是她的私人寢室嗎?她並未邀請任何人入內參觀,顯然是范君易不請自來,所以問題不該在她,重點是他怎麼進來的?而且他態度鎮定,說話自然,好像沒什麼事可以讓他驚訝一般;如果她特意質問,不就顯得她小家子氣?更何況他好心替她買了一對拐杖。

  思前想後,她決定把這支小插曲拋在腦後。

  但狀況並未就此結束,只要雁西待在密閉空間久一些,他便會敲門詢問,好似怕她一個不慎淹死在浴缸裡或滑一跤撞昏自己。有一次她睡得太酣熟沒有應聲,他索性繞到窗外開啟紗窗一躍而下,直接跳進房裡,緊張地檢查她的生命跡象,把她嚇得魂飛魄散,尚未譴責,他竟先發制人,下了一道命令:“以後只要待在這棟屋子裡,任何門都不許關上。”

  “……”她目瞪口呆,“這樣不好吧?我需要隱私——”

  “我需要保證。你敢保證你不會有腦震盪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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