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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這樣吧,”他嚴正地面對她,“老太太答應你的數字,我如數給你,一分不少,就當作我們之間的交易,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透露,從今天起,你不必勉強待在這裡,做一份沒有意義的工作。老太太那裡,我自會應付。”

  雁西垂眼聽完,范君易仔細觀察她的反應,發現她的眉梢眼角沒有一絲動容或暗喜。她放下咖啡,抬起頭,審視著他,圓眸清亮,審視裡帶著一種無聲的批判,批判裡彷佛又夾雜著失望與不解。在這短暫時光裡,她脫出了方佳年的影子,完完全全就是陌生的馮雁西。

  “你可以考慮看看。”范君易不禁收回視線。

  “唔,聽起來是個好交易。”雁西突然笑了,“但是范先生,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禁不起也不該交易的。對我來說,一次交易已經足夠,還有,我是有職業道德的。”

  “……”

  雁西推開椅子,起身走開。

  這是拒絕的意思了。范君易詫異,剛才是哪個環節表達有誤了?對她而言,這筆交易並沒有任何損失啊,他還替她省了不少功夫和時間,有何不妥?

  難道是因為那件意外?那件她從未說清道明,卻暗示得煞有介事的意外?

  他忽然覺得嘴裡的咖啡走味得厲害,趕緊改喝柳橙汁,更糟,不但沒有預期的甜口,還驚人的酸澀。他暗自感慨——馮雁西大概不知道,她這件差事要做得下去,還真得靠他已麻木的生活感知呢。

  還在胡思亂想,雁西又回來了。她面色如常,手上拿著不明物,直接走向他。趁此機會,范君易決定主動攤牌,他起身對她道:“你那天提到,我們曾經有過關係,是不是真的?”

  “……”她詫異不已,耳根發熱,突如其來的詰問讓她十分困窘。

  “是真的嗎?”

  “……”是或不是,一個字或雨個字絕不是事情的全貌,但這種事如何細說從頭?雁西為難了。

  “就當作有吧。”不待雁西說分明,他直接定案,“你和老太太之間的交易直接作廢,我直接和你談吧。除了原先說好的數目,你還想要多少,才肯辭工?”

  “……”她半張嘴,想說什麼,卻有口難言,耳根到面頰頃刻間爆紅,但並非羞赧,而是激動,萬分激動,她胸口起伏,兩眼汪著水氣,比平時晶亮,也更堅決有力,她直瞪著他,出聲微顫:“你——敢再提一次交易,我就……我就告你!”

  最後兩個字特別鏗鏘有力,范君易一陣傻眼,兩人對望良久,在目光裡解讀對方無法傳譯的心思。

  慢慢地,他們同時感覺到彼此間的空氣不一樣了,說不上來的不一樣,兩人都別開了臉;范君易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雁西激昂的情緒則逐漸平息。

  畢竟以往在工作上面對過各種不堪的情況,雁西緩了口氣後,重整心情,再回頭,表情已恢復了自然。她低頭從手中的小包裡取出一隻嶄新的刮胡刀,遞給范君易,“換一隻吧,你胡渣老是刮不乾淨。”

  他接過手,握在手心;雁西逕自收拾起杯盤,走進廚房洗滌。

  一切又恢復了原狀。這不是他預期的結果啊,但一時之間,他竟然對雁西無計可施。

  范君易有訪客。

  雁西收到警衛室通報後,放下手邊的家務,在前庭的金屬雕花門旁等候。

  透過樹籬,雁西窺看了訪客幾眼,是一名年輕男士,身材中等,戴了副黑框眼鏡,衣著輕鬆,步伐急促。

  來者是客,她端起了禮貌的笑容,欠身致意,直起腰,彼此一照面,對方霎時雙目圓睜,倒抽一口氣,原地呆住。

  雁西準備好的迎客開場白當場作廢,她無奈直言:“是,我想我長得和另一位方小姐很相像,對不起,讓您受驚了,我姓馮,和方小姐沒有任何親屬關係。”

  來客定睛再瞧,暗暗松一口氣,乾笑兩聲,“當然、當然。乍看是像,仔細看就有差了,馮小姐看起來比較——”他快速地瞄了雁西上圍一眼,接下來的評價不太適宜對初見面的異性明言,他明智地噤了聲,很快從身上掏出一張名片奉上,堆起笑容,自我介紹起來:“我姓張,張立行,是君易的工作夥伴,我來看看他,請問您是……”

  “我是范先生的家務助理,我姓馮。”

  張立行眉一揚,忍不住低喃:“家務助理?這傢伙難道真的不行了?”

  雁西抿著唇閱讀名片,忍不住朝男子身上掃了兩下——是科技公司負責人哪!

  現在真是新貴頻出的年代,人人都能創業。她對這個行業相當生疏,沒有半點基本概念,不過瞧張立行眼神機伶自信,身段柔軟,也許真是個人才。

  “咦!這裡恢復原狀了?”張立行隨著雁西進入屋內,空氣中飄散著地板蠟的芳香氣味,客廳整理得井井有條,光線充足,頹敗之氣一掃而空。

  一個月前他造訪過這裡,當時的印象是大吃一驚。他對個人內務是否淩亂無章並無太多意見,畢竟公司裡最有創意的兩個設計天才辦公室都像被手榴彈肆虐過,只要從門口望進去,各種參考數據、玩具模型、文件書本,堆棧成山或散落一地,歸檔的資料只有他們自己清楚埋在哪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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