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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但沒想到范君易更上層樓,原本優雅的客廳搞成瓶瓶罐罐充斥的資源回收場就罷,偶有零星蟑螂螞蟻橫行地板勉強也可接受;但向來意氣風發、俊秀有型的優質男人把自己整治得邋遢粗魯、酒氣沖天,就真的讓張立行冷汗直流,不得不採取緊急措施了。

  通知範家是第一要務,暫停范君易的職務勢在必行。范家如何干預他並不清楚,畢竟那位總是代表范老太太出面的劉女士看起來行事老到,頗讓人放心,現下情況粗看似有好轉,證明他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

  “他今天還好吧?”心情輕快了,張立行不自覺朗聲問。

  聽來客語氣,顯然對范君易近況知之甚詳,雁西不便隱瞞:“不太好。范先生正生著悶氣呢。”

  “生什麼氣?”

  “刮鬍子刮得不開心。”

  “……這樣啊。”張立行撫了撫下巴,忍不住技巧性地打量起雁西。

  真是奇妙啊!兩個完全沒有關係的人竟能如此神似,不過反復覷看,個別的氣質實有差異。這名馮小姐眉眼間少了些媚態,注視他人的目光直接坦然,長髮胡亂紮在腦後,不甚講究細節,膚色接近健康的蜜糖色,明顯不忌諱陽光洗禮。無法忽略的是,她有一副居家服掩不住的姣好身段,和方佳年的纖瘦大不相同。

  “你是他雇用的?”張立行問。

  “是范老太太。”

  “他無條件接受?”

  “他沒辦法反對。”

  張立行笑了,這女子態度認真,說話倒很有意思。

  “他最近還在喝酒?”

  “沒了。”

  “……你是說,他戒酒了?”

  “不,是喝不到了。”加上神經性反胃。

  “喔……”聽出了趣味,張立行抬眉,指指天花板,“我到樓上看看他。”

  範家果然有一套,看來頑固的范君易最近是服貼了,只是這位馮小姐甚為年輕,怎可能輕易制服范君易?

  愈想愈不對勁,朝樓梯拾級而上,沿著走道尋至臥室,房門大敞,張立行已經瞥見范君易頎長的身影在梳妝鏡前晃動。他慢慢靠近,發現范君易眉頭深鎖,正以棉花棒蘸藥膏塗抹腮上的傷口,不禁咧嘴笑道:“怎麼,太久沒刮鬍子,生疏了?”

  范君易從鏡裡望見張立行,也不驚訝,冷哼:“你相信嗎?我連不刮鬍子的自由都沒有。”

  “你氣色好多了,這是好事啊。”

  “好不好我心裡有數。”

  范君易雖消瘦許多,然而儀容周正,不聞酒氣,衣衫泛著清香,口條清晰,精神正常,只是滿臉說不出的怨忿,像頭無處宣洩的囚獅。

  張立行呵呵笑了兩下,轉移話題:“樓下那位馮小姐真令人驚訝,像極了。”

  “哪兒像了?連五分都不到。”范君易賭氣似地驟下結論。

  張立行明智地閉嘴,尷尬片刻後,他擠出理解的笑容道:“都過去了,像不像其實已經不重要了,佳年的事大家都很遺憾,你的心情我明白——”

  “你怎麼會明白?”范君易轉身面向他,“不過,我並不期待別人明白,你不必感到抱歉。今天怎麼來了?”

  看來他太過樂觀了,張立行私忖,范君易的改變只是表像,他懨懨自棄,思緒緊扣住消逝的昨日,說話尖銳,全無半分輕鬆,這段深居簡出的穴居日子,他並未得到真正的寧靜。

  “來看看你。”

  “是為了公司的事來的吧?”一語道破,范君易一點社交的餘地也不留。

  張立行斂起笑意,搓了搓手,語重心長道:“聽好,我們是朋友兼夥伴,關係不比一般,我就有話直說了。你必須明白一件事,無論發生什麼事,地球仍在旋轉,所有人都得繼續走下去,這是改變不了的定律,你別以為——”

  “我辭職。”范君易斷然接口,“就這樣吧,你找個人接替我,不必為難了。”

  張立行至為駭異,“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公司還要運轉,你不須遷就我,時間也差不多了,我理解你的難處——”

  “你若是理解就不致於輕易放棄,當初我們是怎樣努力過來的——”

  “當初我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這句話阻斷了張立行的勸解念頭,兩人面面相望,不再言語。

  言語經常織就更高的圍籬,他們選擇了沉默。沉默也許會換來多一點諒解。

  於此時刻,極不相襯地,一股撩人的炒菜香氣隨著氣流傳遞而上,源源不絕,在空間裡凝聚不散,聞香者幾乎可以猜測出炒鍋中的食材種類——蒜瓣、九層塔、醬油、肉絲……

  已經晌午了,用餐時分,這樣的家常炊煮香氣再正常不過了。

  張立行試圖為僵局解圍,他拍拍好友的肩,莞爾道:“那位能幹的馮小姐好像在準備午餐了,不介意留我吃頓飯吧?我們可以再多聊聊。”

  范君易聞言,竟難得地笑了,他嘲諷意味十足道:“我不介意你留下來吃這頓飯。不過我勸你最好三思,她做的菜看起來和吃起來是不相干的兩回事,我怕你消受不起;況且,你以為連抽油煙機都會忘了使用的人廚藝能有多精釆?”

  “啊?”

  但話已說出口,不便收回;再說,張立行此行的目的非關美食。

  今天破了例,像要證實自己所言不虛,不必雁西親自上樓通知,范君易主動下樓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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