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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雁西杵在房門外,筆直站著,盯著表面讀秒。

  她琢磨良久,因為緊張,不停做著腹式呼吸。

  九點整,她掄起拳頭敲門。等了三十秒,沒有回應,再疾敲數下,安靜如故。她從口袋取出鑰匙,對準鎖孔插入,往右一旋,喀喇一聲門開了。

  門大幅敞開,裡面一片死寂。她略捉摸方向,並未躡手躡腳,而是以正常步伐跨進室內,直驅窗緣,抬手摸索到繩索,使勁一扯,窗簾刷地左右退開,屋外陽光乍射,瞬間掃除一室漆黑,四周景物無所遁形。

  床上睡死的男人被強烈的光線侵擾,翻了個身,艱難地微掀眼皮,背光中,雁西的形影佇立床畔,落落大方俯視著他。

  “……是誰讓你進來的?”一陣駭異,范君易揉了揉惺忪雙目,縮眼辨視,難以置信,馮雁西竟無故出現在他臥房裡,手裡捧著一杯茶,了無愧意。

  “九點了,起床吃早餐。”她指著表面,“你睡太多了,這樣不好。待會先把這杯養肝茶喝了。”

  “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一骨碌坐直,瞋目而視。這個女人簡直如入無人之境,“我想何時起床是我的自由,你沒有資格——”

  “那又何必?”雁西搶白,“睡著了你一樣想起她,不如保持清醒,可以好好想個夠。”

  他瞬間語塞,待要駁斥,雁西一把抽起他身上的涼被枕套兜在懷裡,轉身便走。

  “喂——”他翻身下床,喊住她,“你懂什麼?以後不准再這樣對我說話,不許再隨意進出——”

  “那就準時起床。”雁西昂然看著他,“這並不困難,不是嗎?”

  “你管太多了,馮小姐——”

  “沒辦法,這是工作。”

  又是那樣的表情,無懼他的怒容,她堅定地直視他,固執地抿著嘴巴,直到他無言屈服,然後從容離開。

  這是怎麼回事?

  范君易困惑了,他厭煩地以手耙梳亂髮,轉身走進浴室,拿起牙刷,注視著鏡子裡滿臉困乏的倦容;經過了一夜,他的雙眼仍微現紅絲,眉頭褶痕未消。

  雁西說的其實不完全錯,無論多綿長的睡眠,他始終夜長夢多,醒時疲憊依舊,這正是他渴想酒精的原因,酒精暫時中止了他的思緒,緩解了他腦袋裡自從那天雁西撂下那樁無法證實的公案之後,基於一種無法解釋的心情,他不再提及請她離開一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樓上樓下各據一方領域。除了三餐時間,她定時敲門催促;洗衣時間,她向他收取衣物;其餘時候,他們根本碰不上面,整棟屋子,維持著既往的安靜,少了酒精的安靜。

  但,這個雁西越來越無分寸,任意強取豪奪了這份僅存的安靜。

  他匆促地漱洗,一腔慍火。一日之初不該始於慍火。沒道理,他勉強讓死水般的生活圈容納一個異質的存在,現在這個異質卻不斷推波助瀾,擾亂他的步調。

  不該是這種情況,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他必須糾正這個錯。

  頂著濡濕的面龐,他慢慢下了樓,走到餐桌旁,盯著整齊擺放的早餐內容。

  一杯柳橙汁,一份蘑菇洋蔥蛋捲,兩片烤土司,剛出爐的香氣彌漫空氣中,他卻一點也不為所惑。

  平心而論,馮雁西算是個努力盡責的家務助理。她不偷懶,不馬虎,她熟悉整個居家收納擺設,衣物歸放從不出錯,每天勤快地擦拭地板,連窗簾亦曾拆卸下來清洗,甚至不知打哪兒找來的花器,擺放吐香的鮮花,定期更換種類,營造了一個窗明几淨的環境。然而做事這般利索的人居然嚴重缺乏料理天分,也許是近日脫離了酒精,范君易的味覺逐漸恢復了敏銳,因此不對這頓金玉其外的早餐抱持任何期待。

  “吃吧,涼了不好吃。”雁西端上最後一杯咖啡,也陪著在一旁坐下用餐。

  范君易想反唇,涼或熱其實沒什麼差別,一樣糟糕;但她盯伺著他,他咽回那句話,拿起刀叉,切開熱騰騰、流淌出鮮黃起司的蛋捲。

  “你以前做哪一行的?”他起了好奇心。

  “社工。”她答得乾脆。

  大感意外,他再問:“公部門?”

  “民間的婦援基金會。”

  他看了看她,這會是她的職業慣性始然,凡事全力以赴?

  “為什麼不做了?”

  “我需要錢。”

  他又是一愣,她竟一派坦然,連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懶得編造。

  “老太太答應給你多少錢?”

  “視情況而定。”

  “什麼情況?”

  “你復原的情況。”

  他立刻恍然大悟。這正是她不肯輕易放棄這份工作的根柢原因吧。錢經常令人無從選擇,但錢能解決的問題卻從來不是最棘手的問題。

  獲得了答案,范君易很快有了腹案,不再覺得餐點難以下嚥,他迅速掃完煮得半生熟的早餐,喝下幾口劣質咖啡——對咖啡,她連咖啡豆的品味都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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