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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他終於耐不住了,不動聲色問:“你常看這一類作品展覽?”

  她漫不經心答:“是啊!”入口處仿佛有塊大磁鐵,不斷吸引她的目光。

  他不再多問,直接將她拖到一幅雨中山林水墨畫前,指著晝的右上方兩行龍飛鳳舞的草書,淡聲道:“既然涉獵不少作品,應該知道這上頭寫些什麼吧?唸唸看!”

  她愕然,想下出藉口拒絕這項超級任務,僵立著辨認一群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變形字。她硬著頭皮,似學舌鸚鵡念出:“料……春風……吹酒醒……微……山頭……”後面幾個字聽不見了。她不想貽笑大方,幹站著也不是辦法,暗自咒駡著遲不出現的始作俑者。他逕自接口替她念了一遍:“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原來不難嘛!她學生時代聽過、背過這闕詞,知道它的涵義。他靜視她,溫涼如水的目光變得深邃幽遠,撫平了她的臊意,他笑道:“這麼多作品裡,我最喜歡這一幅,知不知道為什麼?”

  她咬著唇,默立著,強烈地接收到了他眸光中輻射出的訊息,有些怕說錯地啟口:“你遇過一些事,讓你難受過,現在累了,什麼都不想要,不想被打擾。我想,我打擾了你……”

  他面有訝色,意外於她年紀輕輕,競有善解人事的靈敏!她沮喪地低下頭致歉:“對不起,我下應該約你來,可是……”眼角濡濕,模糊的光影中掃到了一襲曼妙紫色身軀,逐漸迫近這裡,她沖到喉口的話吞了回去。“那不是……駱小姐?”焦點轉得生硬,他依著她視線看去,面色突變古怪。

  “匡政,真巧,你們也在這裡!”駱家珍朗笑燦亮。

  他揚揚眉,“家珍,來這裡做什麼?”出現此地絕不會為了怡情養性。

  “在附近拍平面宣傳照,剛結束,繞過來瞧瞧啊!”極順口地解釋。他微覺不對勁,但無意深究,他知道她最近和駱進添交好的模特兒公司老闆簽了約,雖然玩票性質居多,還是得不時配合公司的活動趕場。

  “哎呀!我、我想起來了,”程天聆突喊,一副驚醒貌。“我還有事,差點忘了,現在得趕到幼稚園佈置教室,下星期一是教學觀摩日。對不起,兩位,我先走了,你們繼續參觀。”

  無論這個理由多蹩腳,她都不能再待下去,不能再承受匡政的暗示,她喜愛這個背後一片模糊的男人,想看到他快樂,她不該帶給他困擾,包括她的情意,一絲絲載重都會是他的負荷。

  她迫不及待地奔至出口,不敢回頭望。離開了那棟建築物,塵囂聲四起,陽光熾盛,刺花了她的眼,她微覺暈眩,朝印象中的公車站牌走去。

  一手舉在額前遮擋陽光,淚翳中,她看不清馳近的公車號碼,指腹輕捺過眼睫,再擦抹在牛仔褲上,淚水被布料吸收了,一腔神傷仍舊濃重。

  等候不久,垂擺在身旁的手在驚駭中被人強執起,將她的身軀帶住另一個方向,她被動地隨之奔跑在啟動的公車排煙中,踉蹌地跟著跳上了公車後門。

  門一關,靠在門旁橫杆上,在咳喘中望見帶領她的人,正深深凝視著她,唇畔泛笑,“在發什麼呆?你差點錯過公車了!”

  她視線又模糊了。這男人,不必做什麼事,就可以使她又歡喜又憂傷。

  “匡政,我該怎麼做?”她喉聲沙嗄。

  “做你想做的。”

  她破涕為笑,想了一下,把臉埋進他胸前,兩手圈住他的腰。幾秒後,她背上也多了只手臂,輕攬住她,她得到了夢想中的擁抱。

  第七章

  停在那道紅銅色大門前,他俯視她,露出一絲羌爾,“我可不可以開一下門?”

  她現出赧色,會意地放開從上公車開始就沒有離手的暖掌。他一直任她牽繫著,直到他的住處,她全身充斥暖洋洋的恍惚感,忘了他開啟大門需要兩隻手。

  進了門,她忽然失去了平日大方無畏的活潑,半喜半腆地站據一方,瞄著可以透露他私密一面的天地。

  沒有雕琢的驚豔、沒有低調的奢華,只有出忽意料的素淨。

  敞亮的客餐廳,冰潔的青石板地上,唯一的白色布沙發似碧波上的孤帆。簡單的幾個有歷史的古舊收納木櫃靠牆放著,裝飾性的擺飾-概缺乏,牆上有一幀中年女人的旗袍半身黑白照,頗有文秀書卷味,大概是家中長輩,算是唯一的掛飾了。

  太簡單了,簡單到仿佛這裡的主人提一隻行李箱就可以遠走他鄉,全然不必牽掛多餘的身外物,他真是十足的裡外合一了。

  “想一直站著嗎?”他倒了杯水給她,解釋著:“抱歉,沒什麼好招待你的,讓你來這沒別的意思,在這裡說話不容易被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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