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璃 > 當時的月亮 >
三十一


  沒別的意思嗎?她倒是希望他對她另眼相看的。他總是節制有禮,未曾表露過對異性的本能渴盼,她也不認為自身條件能讓他心嚮往之,今天得到他釋出的近似動情的訊息,已超出她的預期了。

  “沒關係,白開水很好。”像證明什麼似地,她咕嚕喝了大半杯,走到白紗輕揚的窗邊俯瞰周邊的街廓。

  原來他們住得得這般近,他到程家館子才能如同家常便飯。

  “這些天做這些事,心裡不好受吧?”他在背後開口,她嚇了一跳,不是他的語氣,她沒見他抬高嗓門過,他一貫的沉靜安定,似緩緩流淌的河,她驚異的是他話裡的意思。

  “你——知道了?”她結巴。

  “小義想辦法找到了拍照的人,拿到了照片。”他原本以為的不明動機,不過是履戰履敗的駱家珍得不到回應後的放手一搏,令他啼笑皆非。

  “家珍有個有求必應的父親,很難不任性,我是她少有的挫敗,真要到手了,就不會是寶了。”

  “那——今天為什麼要去?”是在試探她嗎?

  他細思了一下,“我想知道,怎樣才能讓你快樂。遇見我之前,你煩惱應該不多吧?”

  她呆了呆,不敢搶白,凝神以待。

  “你很喜歡我嗎?”他微笑問,語氣無異于常。

  她楞住,沒想到含蓄的他會直截了當問了這個心照不宣的問題。

  “呃……嗯!”只遲疑了兩秒,便重重地點下頭。

  沒什麼不可承認的,喜歡他是件好事,她願意讓他知道。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不想只作他的朋友,她想要……完完整整的擁有他。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不驚也不喜,表情控制得當,但多了一份凝思,像是接到一份十分棘手的工作任務,需要審慎妥當的處理。

  “不用煩惱,這是我的事,如果你沒有一樣的感覺,不必勉強為我做什麼。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談感情,你放心,店裡的事不會受到影響的。”

  她極忙為他轉圜,她可不想他的敦厚性情發揮在男女之情上,那比拒絕她更令她難堪。

  “別忙,我沒說不喜歡你。”她的確很緊張,很把他放在心上。

  如果,時光多倒流幾年,他會毫不猶豫地接受她的;她是年輕了點,但並不幼稚,行事總會考慮到對方的感受,即使在不對感情想望的現在,她的一顰一笑仍能帶給他如初夏般明亮的喜悅,和薰風拂身的自在。然而越發如此,他越不能躁進,他不能阻止她鍾情於他,卻可以控制未來傷害的發生。

  “你真的……也喜歡我?”她唇角漾開了驚喜。他能想像,再多給予她一點強烈的字眼,她就會像拿到期盼已久的耶誕禮物的孩子一樣,興奮地跳起來了吧。

  他平靜的心翻動了一下,最終,他還是得面臨這一刻。他真不忍心破壞她的快樂啊!不為了保有自己,純粹是為了她。

  “我,並不如你想像中的那樣好。”一說出口,他便從她的臉色得知了這是很不高明的開場白、很糟的拒絕理由。無視她黯然的瞳眸,他繼續說下去,“你能不顧一切的喜歡有過很糟紀錄的男人嗎?”

  她釋懷地笑,“我知道你有過婚姻,難道——你想告訴我,你傷過許多女人的心?”

  他垂下眼,還是一臉平靜。“你想知道,我不會隱瞞你,聽完了,你再決定,是不是要繼續投入下去。”

  她不說話了,認真地看著他。

  他輕輕替她拂開幾根散落在眼前的髮絲,溫柔地笑了,“記不記得,你告訴過我,有關你母親定情的故事?”

  她點頭,目不轉睛地。

  “那是個令我羡慕的故事,我的母親運氣就沒這麼好了。十幾歲她到臺灣唸書,愛上一個刀口舔血的男人,那男人也就是我父親。我父親和駱進添,家珍的父親,曾經替他們所屬的集團立下許多功勞,替上頭的人拓展了他們所謂的生意版圖,黑白兩道沾染涉足,一般人所熟知的娼、賭、包工程,無一不做。”

  她略顯訝異,但表情變化不大,也不吭氣。他接著說:“十歲那年,我母親以死相逼,要我父親脫離那看似風光,其實暗藏兇險的日子,我父親拗不過我母親,加上我也大了,瞞也瞞不過孩子的眼睛,他們帶了我,不惜得罪一干朋友,移居到我母親在馬來西亞的娘家,過了四年這一生她最平靜、最快樂的日子。”

  她仍然沉默。她猜得到,他的年少幸福必然終止在異域了。

  “我父親這一生街頭闖蕩,並不懂得如何做正經生意,錢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下敗得所剩無幾,到最後坐吃山空,死於一場交通意外。我母親因此生了一場大病,在求助無門之下,我們又回到了臺灣。”

  那不會是一段容易捱過的歲月,卻在他的輕描淡寫中略過了,她約莫明白了,他如何養成了那不易動情的心性。

  “你們,又回頭找了駱先生?”

  他頷首,苦笑,“似乎不得不說是宿命,我們始終脫離不了這個圈子。駱進添不計前嫌的幫了我們,還了我父親欠下的錢債,請名醫治好我母親的病,讓我完成了大學學業。那幾年,集團一番變動後,他掌握了絕大部分權力和資源,和競爭對手岑卓適分庭抗禮。畢業後,我也被安排進了駱進添的底下企業做事,成了不可缺的要角幹部,開始償還他的多年恩情。”

  她再怎麼鎮定、怎麼無預設條件,亦難無動於哀——這麼溫文寬和的男人,連眉頭部很少皺一下的男人,竟來自於她從未想像過的世界!她知道,他不會是單純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無論企業名號多正派響亮,他始終在為駱進添做事,當然,做的不會是善男信女的慈善事業。

  “這有什麼不對嗎?”震撼一過,她心念一轉,重新振作,安慰地笑,“你並沒有殺人放火、逞兇鬥狠,你只是所事非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