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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喂!程天聆!”

  她嚇了一跳,手一松,碗盤哐啷哐啷全數傾到,其中兩隻滑出桌面,碎了一地,聲音響亮,四周視線頓時聚焦在她身上。她慌亂地趴在地上收拾碎片,元兇也跟著蹲下,掩嘴道:“程天聆,你手腳也太拙了吧!”

  她沒好氣地壓著胸口,“駱小姐,你沒事別嚇人行不行?”

  “是你心不在焉,倒怪起我來了!”駱家珍靠近她,低道:“我明天不來了,你這裡面口味太鹹,我受不了,真不知他為什麼百吃不厭!”

  “你真的不來了?”心頭三吾,她四面瞧,沒看到匡政的影子。“他呢?”

  “他有店務要留下來處理,不送我了。不過你先別高興,”立即澆了盆冷水,聲音越壓越低,“陪他吃飯沒意思,他老顧著吃,不說話,明天週末,這個地方有書畫展,你約他去看展,到時候你藉口閃人,我再出現。”說得順理成章、勢在必得,顯然周遭的人很少拂逆她。

  “拜讬,我對書畫一竅不通,怎麼約得動他?”她咬牙。

  “放心,那個書畫家是他大學時的教授,他以前還買了一幅他的水墨畫送我爸呢,他一定會去的!”駱家珍放了張宣傳卡在她圍裙口袋,“記得,上午十點。”

  這一刻,她真有衝動想氣魄地把卡片撕個粉碎,但她是孬種,這家店才剛開始,三天兩頭有人鬧事任誰也吃不消。駱家珍沉穩不足,膽大有餘,匡政都奈何不了的女人,她不敢輕易下賭注。

  六神無主地抬著一盤碎片回廚房,正與匡政看著賬務表的葉芳芝回頭見狀,低呼:“原來外頭摔破盤子的是你啊!我當是哪個冒失鬼呢!”

  她尷尬地把碎片往角落的大垃圾桶傾倒,託盤一放下,兩隻手掌忽地隱隱刺痛,她攤開掌心,暗吃一驚,幾道縱橫的刮傷緩緩滲出微量血絲,她竟渾然不覺!

  她咬牙不出聲,張望搜尋著面紙的蹤影,手腕忽被身後一隻大掌緊握抬高,拉到水籠頭下,用濾過水沖淨。“小心上面有看不到的小碎片。”

  心驟跳,是匡政,她的異樣必然逃不過敏銳的他。

  她不敢回頭,廚房人多,他神色自若地替她清理傷口,她若推卻,反倒顯眼。

  他從上櫃取出藥膏,替她暫時塗抹,柔聲道:“今天別做了,回去吧!”

  她縮回手,擦碰到口袋裡的卡片一角,心意霎時若鐘擺搖晃,左右難決。

  “沒事吧?疼嗎?”她一聲不出,心事憋得兩頰通紅,是駱家珍的出現讓她不平靜嗎?但今天並非家珍第一次上門啊!他不是不明白她的情思,但得控制兩人關係的平衡,讓她失望是在所難免的了。

  “我沒事!”她突然一鼓作氣,從口袋裡掏出那張卡片,眼角余光目無人注意,冷不防塞進他手心,“明天,可不可以……陪我到這裡逛逛?”她說反了,是該問他有沒有興趣參觀,不是陪她。

  她懊喪地扯了下頭髮,直想一頭撞昏自己。

  他讀了一遍卡片內容,意外地看著她,“你對這有興趣?”她彆扭了半天,原來是想約他看展?摔破盤子是為此心神不寧?他讓她感到說出這個請求是如此艱難嗎?

  他滿腹疑竇,觀察到她睫毛上微有濕意,硬起的心腸軟化了,脫口說出他自己都覺得不妥的決定,“明天一早我去接你,九點可以嗎?”

  她一臉驚訝,事情有這麼容易?“你真的要去?”表情完全不是他預期的驚喜交加。

  他忍俊不住,疑問:“你希望我拒絕嗎?”

  她登時支支吾吾,有些倉皇,“這樣?那……那好吧!我——先回去了!”

  跑得可真快,圍裙都忘了脫下了。

  他抱臂傾思——他突然有興趣探一探,一向藏不住心機的她,除了他,何事能讓她慌了手腳?

  他的直覺沒錯,程天聆稱不上百分百外放,但體內的一股青春活力是可以輕易感受到的,要說她對這項需潛心鑽研的靜態活動產生興趣,未免不相稱了點,對她而言,那一幅幅蒼勁有力的墨寶和花鳥工筆劃,不過是“恐龍的嗜好”的代表吧!

  從一踏進展覽會場,那雙眼晴就沒好好凝聚在一幅作品超過十秒鐘過,不時飄移到會場人口,若不巧和他的目光對個正著,她立時堆笑,說些應景但全是外行的評語,比方說——“太猛了,這荷花跟真的一樣耶!”、“啊?三百多個字!如果寫錯其中一個字不就要從頭來過?這個人會不會常常抓狂?”、“是不是要像那個古人王羲之一樣把一缸水寫完就可以變這麼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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