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謝璃 > 城堡裡沒有王子 | 上頁 下頁
五十九


  「他早上丟了辭呈,交接的作業早準備好了,看來沒什麼問題。人往高處爬,這行人來人往其實算不了什麼,資金走了可以想辦法再追回,但另外一件事才是重點。今早稽核報告送來,陳副理上個月聘用的兩名顧問尚未有規定的從業執照,卻主導了上千萬的客戶資金管理,當然我們已緊急將合約中止,沒釀成錯誤。這件事若爆發,你很清楚部門業務有可能被處分暫停,公司收入減損事小,管理不當的名譽受損事大,這段時間你都沒注意你底下的人有什麼不對嗎?」

  「……」他全然無言以對。滯悶的死寂持續了半分鐘,他終於僵硬地回應:「我明白了,我會交代清楚。」

  「這些狀況都會列入人事考核,先回去厘清以後再向我們報告吧。」

  要不了十分鐘的會議卻像深水炸彈,後勁綿長;明明陽光燦爛,走回辦公室的通道只覺光度晦暗。

  殷橋火速召齊所有員工,輪番詢查,打遍相關人等電話,看遍所有卷宗和電腦檔案。一個下午過去,腦海所能串連的資訊大致成形,無庸置疑,這是個早已設計好的局面,陳工敏用結果告訴他,他此得上陳工敏的不過是運氣好,但運氣會有用完的一天。

  焦頭爛額了幾天,手機在他主持員工會議時響起,螢幕顯示來自他的父親,他父親喚了名字一聲後,單刀直入主題:「你知不知道詠鑫這家資產管理公司這一年前後已經吃下公司百分之十股權?」

  「知道。正常程式收購,難道沒申報?」

  「不是程式問題,是資金問題,裡面三個大股東其中之一是寶源機構。」

  「聽過,中部的地產開發商,怎麼樣了?」

  「你大伯查到寶源的負責人是夏至善的遠房堂兄,詠鑫抱走的股權,加上你婚後夏至善陸續收購的股份,你認為會發生什麼事?」

  「……」

  「如果他們有心聯合起來,成為最大股東,殷家的經營權可就要換手了。」

  「不會的,即使如此殷家的股份還是勝過他們一點,我沒聽翰青提過。」

  「翰青?你恐怕該問你老婆一下,半年前開始蘿青的名下陸續入手了公司百分之二股權,我當是夏至善送給他女兒的禮物,本來還當是好事一樁,為你添了助益,現在想想不太對勁。你好好搞清楚,今晚帶你老婆回來吃個飯吧,這麼久不來見公婆是怎麼回事?」

  那一刹那,殷橋仿佛聽見他的世界其中一支柱腳出現裂隙的聲音。

  他致電夏翰青,很奇異地,不祥事件的開端通常是失序,例如撥不通電話,找不到人,留言已讀不回。他找不到夏翰青,助理永遠答覆上司不在座位上。

  殷橋遇事再不可收拾,從不衝動失態,和冷靜無關,自小如此,他總要維持住姿態。他克制自己不找上夏家詢問,公司再重要,也不過是殷家眾多企業體的一部分,,不需要像失去全副家當那般氣急敗壞,再說,現在還只是猜測。

  處在焦灼狀態兩天,曾胖先找上他了。

  他直接到征信社聽取報告,曾胖讓他看了數張照片,並指著其中一張問:「認識這個人嗎?」

  照片中的中年男子他不認得,中年女子他倒是印象深刻,那是夏蘿青的生母。

  「何必去查她?我太太不會去找她的,她們感情不好。」殷橋不耐。

  曾胖嘿嘿笑兩聲。「查案嘛,得不疑處中有疑才找得到東西啊!其他人我查過了,基本上沒什麼問題,但夏小姐的生母已另有家庭,卻常單獨跟這個男人見面,你不覺得奇怪?」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無心猜測。

  「原來這個男人是夏小姐生母的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中間分開過幾年,後來又連系上,現在開了家汽車修理廠,沒結婚,日子過得還可以。」

  「然後呢?」他歎口氣,對不相干者的私生活實在提不起興趣。

  「我特意開我那台爛車去讓他的修車廠大保養一番,和那個男人聊了不少。他人挺豪邁的,沒費我多少工夫就聊開了,大概覺得不過是萍水相逢,對我沒戒心。他談到他雖然沒結婚,但以前的女朋友幫他生了個女兒,一年前嫁了。他說以前浪蕩,只想要自由,沒盡到什麼為人父的責任,幸好女兒嫁得還不錯。我說女兒對他還不錯嘛,不計前嫌邀請他去參加婚禮,他說這倒沒有,他和女兒沒見過幾次面,他只托人送了一隻上好的鐲子給女兒聊表心意,他可沒想沾女兒的光。」

  「……」他倏然直起身,愕然看著曾胖。

  「這張近照你可以看仔細點。」曾胖滑動手機螢幕遞給他,他定睛一瞧,心裡即刻有了底。夏蘿青特殊的眼形和男人如出一轍,唇形也有微妙的相仿處,她和夏家的格格不入不僅在性子上,恐怕連最根本的血緣都絲毫無涉。

  「不知道這訊息能給您什麼樣的靈感,當然還可以再進一步確認,不過或許這能解釋很多事。比方說,夏小姐並不那麼情願這樁婚事,為什麼她的兄長和父親一個勁要她答應?表面上是為女兒安排好親家,私心上則是為了夏家,夏小姐個人的感受就不那麼重要了。又或者,夏小姐和夏家有不為人知的協議?您怎麼看呢?」

  怎麼看?近日一連串訊息似殞石群紛紛砸落,砸得殷橋的感覺像幾無防備的受創地表,坑坑洞洞,塵土飛揚,瞬間看不清全景。

  「對了,夏小姐以前有沒有和你聊過,她最喜歡去的地方或最想待下來的地方?」曾胖又問。

  「……」他一時半刻想不起來,他現在腦海中只旋轉著一個疑問——從往昔至今,夏翰青是怎麼看待他這個朋友兼妹夫的?

  坐上駕駛座,賓士了數公里,他不停反芻著夏翰青的一言一行,低眉難辨的微笑,欲言又止的思忖,靜默的眼神,不知何故,此時想來,全都別具深意。

  對於夏翰青始終袖手旁觀他舅舅的困境,或許有更合理的解釋,他是在執行夏至善的意志,這是一種無形的懲罰,懲罰他生母的不忠。夏至善恐怕是孩子大了點才知道真相,為了顏面不敢聲張,所以只帶了夏翰青回夏家。被遺落的夏蘿青呢?小女孩成了一個詭異的存在,她既進不了夏家,也去不了生母改嫁後的新家,只能屈居於小公寓和兩個老人一起生活。小女孩長大後有求於人,只能按捺性子和夏家周旋,那懸於一線的薄弱關係僅靠半個相同血緣的夏翰青,對夏至善而言,她實際上是徹頭徹尾的外人。

  但夏翰青對殷家的作為呢?又是為什麼? 他們是少年伴,相交逾二十年,夏翰青年輕有為,文雅持重,連半句髒話都沒脫口過,他圖的究竟是什麼?他的事業版圖? 他從未涉足過證券業,即便有心為之,何必惹業界非議從殷家著手?

  長久以來,夏翰青從不唐突直言他真正要的是什麼,他說出口的都是權衡後的最好結果,他和妹妹是那麼不同,夏蘿青一興起便說個不停,帶著作夢般的發亮眼神述說她最留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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