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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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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遲疑了良久,才寫,“我不喜歡它的聲音,風吹、下雨,它的樹枝都會發出聲音,我睡不著。” 意外的理由,或許可以解釋她之前極力避免住這裡的原因,但實在太孩子氣,他搖搖頭,“不能砍。屋外你見到的任何一棵樹,都是我父親親手種下的,已經盤根錯節,沒辦法移植。” 她點點頭,像是早已預知不會有正面回應,不見失望,緩慢轉身走開,他喚住她,“你待會要下山吧?一起走吧!載你一程。” 她搖搖手,背著他潦草揮筆,再高舉白板。“不順路,我搭社區巴士。” 那得走上一段私家路,再等上一段時間才坐得到社區巴上。對外主要道路只有一條,何來的不順路?不過是不願和他共處罷了。 他微惱,任她走開,開始食用早餐。吃了兩口,把正忙活的廚子叫過來,“煮點瘦肉粥,別太油膩,讓太太吃,看著她吃完,記得幫她叫車!” 沒來由的煩悶在胸口沉積,他提早離開大屋,驅車到公司。 他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她像養錯地方的蘭草逐漸委靡?她不反抗也不順從,氣色越來越差。兩個人在大屋裡活像在捉迷藏,他前腳才踏進有她的空間,她後腳就離開;逼不得已面對面,她的視線永遠不在他臉上,但也不似有恨意,較接近的形容詞是認命,裡面不時夾雜一抹稍縱即逝的憂傷。假以時日,他幾乎可以斷定,她會枯死在他面前。 是不是該放手? 直接到會議室裡坐定後,耳聞部屬輪流報告,腦袋裡轉動的是同一個問號。 他從前的生活本來就沒有她的存在,少了她又如何?她從不曾給他一個由衷的笑容,從不!不是針鋒相對就是不理不睬,可仔細思量,他何嘗在他處擁有過由衷的笑容?她那雙大眼早就看穿了這一點。 還是放手吧!這個念頭一再反復,他的眼前就不斷出現她的一顰一笑,她抿嘴的嗔容,她作畫時的凝神,她瑩白透明的肌膚,他進入她體內時那倉皇驚疑的眼神,她忍著不適承受他時的泛紅頸項…… 放手吧!回到沒有交集的從前,讓她自由—— “不!” 這個字脫口而出,他立即接收到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狐疑目光,財務長清清喉嚨,不甚明瞭地問:“景先生,這項議案是您上次批准的,您突然反對是為什麼?” 他及時回了神,讓表情回穩,挽回失態,“我是指,別延後增資,無論如何要提升產能,這是一貫目標不是嗎?” 精神不能集中,提早結束會議,部屬散去,他往窗前一站。下雨了!大樓室內聽不到淅淅瀝瀝的落雨聲,她那間睡房卻因一排玻璃雨簷而有惱人的擊打聲…… “景先生,半個小時後車子在大門口等,應該在兩點以前趕得到工廠。”特助站在會議室門口提醒。 他舉起右手表示知悉,接著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你知不知道,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 大雨越夜越激烈,他一下車,司機忙為他打傘,西裝仍濕了半片肩臂。 踏進客廳,他繞到她房前的小走道,十分意外,燈光已滅,她竟已入睡?他比平日更晚歸,她一個人能安睡於此? 邊臆測著,他退回自己的空間,做睡前的洗浴,過後,點起走道的每盞夜燈,巡走至樓下。 天空像要在一夜之間傾盡所有的眼淚,持續原來的雨勢,雨打樹梢,樹影搖晃,在人口單薄的郊野房子裡,的確擾人清夢。 他忖度片刻,走到她房門口,像是期待什麼,抱著雙臂倚門佇立,以單一姿勢豎耳傾聽,接收門內傳來的動靜。 不必太久,房內興起一陣椅倒人跌的紛亂聲,他抑制一探究竟的衝動,保持原樣站穩。接著,門被猛力打開,“砰”地撞擊牆面,一張慘白的小臉和他正對面,驚愕與懼怕使她的肩頭劇烈起伏著,半張的嘴徒然顫動,說不出隻字片語;走廊夜燈柔和,仍映照出她眼裡晃動的淚光,她回望黑影幢幢的房內,躊躇難決,握住門把的手指結泛白。 他沒有開口,不問不說,向前輕輕攬住她靠在胸懷。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友善舉措嚇怔了,僵硬著身子任由他攬抱,微微的顫慄一絲不少傳達給他。他不假思索,攔腰輕易地將她抱起,往回走上二樓。 她瘦了許多,抱她像拎只小貓一樣容易,因為害怕,一路上緊貼著他不敢放鬆。躺臥在他床褥裡,猜不透他的意圖,她仍蜷著膝,四肢不知所措。他在她背後躺下,側擁著她,讓她像個幼兒被安全地環抱著,包裹在他的體溫裡,頭頂在他喉結處,聽聞他略快的心跳節奏,慌亂的呼吸漸趨平穩。 除了他偶爾拉拉被褥,和一聲耳語——“快睡!”,沒有多餘的言語和動作。確定了單純的倚眠目的,她無力再做更多推敲,眼皮沉重地搭下,直到密密合上,她終於放軟了肢體,背脊完全貼合著他,過去幾天缺乏的睡眠徹底席捲,她深深沉入酣眠。 懷裡的實體充塞了他一整天的空虛,深吸一口她的氣息,內心的重重圍籬就撤去一道,暖意就愈濃;再束緊她一點,滿溢的暖意使他安然地閉上眼,跟著她徐徐沉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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