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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問過我媽了。”方齊菡在電話那端歎了口氣。今晚,她一接到何嗣弈的通知便四處探問,終於找到供出韻禾下落的人是誰。“對不起,是我媽……她受不了那個人一直糾纏我爸,才告訴他韻禾住在哪裡……”

  何嗣弈凜著臉,沒說話。

  “韻禾……她怎樣?還好吧?”

  “她睡了。”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何嗣弈語調平板,不顯露任何感情。若不這樣,他怕自己會失控。

  尤其,一想到那個男人出現以後,韻禾的反應——

  “小禾,爸爸找到你了!”

  因為太沒有防備,看見這個守在他們公寓大門外的老人,他們一怔,方韻禾立刻慘白了臉,捂住嘴,幾欲嘔吐。

  老人恍若不覺,滿臉堆著笑向他們靠近。“小禾啊,爸爸好久沒看到你了,搬家了怎麼不說一聲咧?害我找你找得那麼辛苦……”

  方韻禾仍是不斷搖頭,說不出話,何嗣弈立即反應過來,不給他們任何接觸的機會便護著她進入公寓,而老人見狀便在大門外叫囂。“等一下,你是誰啊?!你憑什麼把我女兒帶走?小禾、小禾……”

  那一聲一聲,有如厲鬼索命,方韻禾捂著耳朵蹲在地上顫抖,失去逃離的力量。她沒有哭,只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抵抗,貝齒將唇片都咬得滲出血,也沒知覺。何嗣弈看不下去,無法顧及她的恐懼反應便將她攔腰抱起,帶入電梯。

  大概是意識抽離了,她並沒有任何掙扎的舉動。

  何嗣弈松了口氣。他帶她回家,遠離了那個男人的叫駡以後,她終於恢復知覺,卻只是坐在那兒封閉自己,像一尊人偶,臉上波瀾不興,但又和真正的人偶不同,她光是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響,都會嚇得整個人蜷縮起來。

  然後,她開始哭。

  她不出聲,只是任淚水一直落……何嗣弈見過她這樣哭,那個時候,他痛苦地發誓自己這輩子再不讓她這般哭泣,可他沒做到,甚至這一次,他連抱住她安慰都沒辦法……

  “公司那兒我會處理好,現在暫時不要讓她出門。韻禾她……麻煩你了。”

  “嗯。”何嗣弈應著,掛了電話。

  時間已是淩晨,從他們回來之後過了三個多小時。何嗣弈睞向窗外,萬家燈火都已黯淡,天空呈現一片教人不舒服的、泛著一絲薄光的,暗灰。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何嗣奔走進寢室,摁開小燈,動作極輕極慢。他寬大的床鋪上縮著一個女人,她用被子把自己捆得緊緊的,耳朵緊貼著床鋪,即使睡著了,神情也不安……

  他走上前,輕輕地坐在床沿,撥開她垂落於臉側的發。

  晚上她情緒過於激動,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將安眠藥摻水喂她喝下,否則他推門而入的時候,她大概就會因恐懼而害怕地醒來。

  何嗣弈深沉地望著她,胸口一股晦暗的情緒翻湧得幾乎使他嘔吐。回想今天,她是那樣甜美地靠近他、親吻他,兩人仿佛連靈魂都要纏繞在一塊了,可那個男人一出現,便輕易擊碎了他們小心翼翼建造出的一切——

  憑什麼!

  忍下那股要將牙齒咬碎的惱怒,何嗣弈起身,準備替她擦個臉,讓她好好睡一覺,卻不經意瞥見她露出的一截皓腕。

  因為總是全身裹得緊緊的,她膚色極白,可即使白,也白不過那一塊豌豆大小的燙傷疤痕。

  “她這裡有一個豌豆大小的疤痕,那是被煙蒂給燙傷的。”方齊菡的聲音在他耳邊晌起。被煙蒂,被她的父親,那個男人。

  這不是她願意現於人前的傷,他替她拉上袖子,然後打濕了毛巾,細心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望著她泛紅的眼,何嗣弈抿唇。過去她只有一個人,只能獨力面對一切,可現在不一樣了。

  “好好睡,你有我。”

  是的——

  這一次,他會負責好好守護她。

  那個男人出現了!

  方韻禾幾乎驚嚇地醒來,一身冷汗,分明蓋著被子,渾身卻異常發冷。

  在夢裡,她憶起了小時候居住的那間破舊公寓。那兒屋齡太老,住戶稀少,半夜裡,他總是拿各式各樣的東西攻擊她們,而她們呼喊的聲音從來沒人聽見,或是聽見了,沒人願意理會。

  所以漸漸地,她不再呼救了,尤其一哭喊,那男人像是怕別人聽到了似的,落在她們身上的力道益發兇狠……

  “咿呀”一聲,門被打開,方韻禾嚇得縮成一團,卻見何嗣弈端著食物進來,看她醒了,他似乎松一口氣。“起來了?吃一點東西吧!”

  “啊、嗯……”儘管曉得他對她沒有危險性,可方韻禾表情仍是木然。

  何嗣弈看在眼底,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內心卻不好受。他吐了口氣,把食物放在離她有些距離的書桌上,退了幾步。“我去上班了,你堂姊已經幫你請假,今天就不要出門了,知道嗎?”

  方韻禾懂得,點點頭,何嗣弈這才安心地退出房間。

  房內再度剩下她,她意識慢慢回復,認出自己在何嗣弈的房間。

  知曉自己並不在夢中那間老舊公寓,她安心了點,戰戰兢兢爬起來走到桌前。猜到她大概沒胃口,何嗣弈熬了粥,還配了些簡單小菜,都是很好入口。方韻禾小心翼翼嘗了一口,粥的溫度是剛煮好的燙,可她不懂,他怎會預知她在這時間醒來?

  或者只是碰巧?

  而答案,就在她好不容易勉強吞完了東西收拾至廚房時,赫然揭曉。

  瓦斯爐上放著兩個鍋子,裡頭都盛著粥,一鍋早已涼透,米粒則因反覆加熱而爛熟,呈現糊狀。而另一鍋,鍋緣還是熱的,米粒軟爛卻又看得見顆粒,恰到好處,是她剛才吃的。

  方韻禾一愣,不解他幹麼煮了兩鍋,隨即又明白了。

  她胸口湧上一股熱潮,難以言喻,甚至是不敢置信。

  原來,一切不是巧合,而是他的貼心、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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