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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於是唐左琳想,自己終於被允許踏入他那座神秘深邃的森林裡,那並不如她想像的闃黑,而是充滿光與溫暖,潤澤了她,她為此落淚,覺得自己變得更加堅強了,不管接下來等待她的是怎樣一場苦難,她都已經做好準備。

  這是她的人生,即使遍體鱗傷,她也決定要和眼前的人一同度過。

  感恩節當天,他們被司機送到機場。

  一切按計劃進行,他們各自在男女廁所裡和雇來的人交換裝束。正逢連假期間,機場裡人來人往,沒人注意到他們。受聘的東方男女會代替他們前往英國,之後再轉至法國,等臺灣那兒發現他們沒回去,也差不多是十幾個小時後的事了。

  而他們則是以偽造的身份來到墨西哥。

  南美是目前最多臺灣邦交國的地方,霍克勤當年曾因任務來訪過,算是比較熟悉。拉丁美洲人多數好客,但治安相對黑暗,所幸兩人打扮低調,加上霍克勤知悉門道,一路上也沒引起過太大注意。他們就像觀光客,不會太快離開一個地方,但也不會長久滯留。

  就這樣走走停停三個多月,他們穿越中南美,來到厄瓜多爾邊陲的薩拉古羅。這個城市鄰近秘魯,房舍老舊但民風純樸,街上處處可見戴著黑色禮帽及披風的傳統打扮,兩人找了間乾淨的旅社住下。

  這一次,他們預計在這裡待一星期。

  唐左琳醒來的時候,天空還陰陰的。

  一月份的天氣,帶著相當程度的寒冷,她眨了眨惺忪的眼,望著旅社斑駁的牆壁,似乎一時想不起來自己身在哪裡——唯有躺在身畔的男人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四周很靜,外頭有鳥兒鳴叫,掛著布簾的窗透進了光線,她沒起身,只是側身枕著手臂探望他沉睡的臉,一如自己三年多前所看到的,這個男人長得真的很帥。

  “如何?滿意你看到的嗎?”

  可惡!“睡覺啦你!”果然,這人警覺性高得驚人,每次只要她一醒,不管手腳放得多輕,他都會跟著睜眼,有時還會故意裝睡偸覷她的反應。倘若要說這三個月來變化最多的是什麼,便是他對她多了壞心眼,簡直是以欺負她為樂。

  她氣呼呼地拿枕頭打他的臉,接著起身下床,走出房間。

  熱情好客的老闆娘熟知兩人習慣,替他們準備了烏米塔——這是南美特有的一種食物,用米、玉米、雞蛋及各種不同食材做成,近似粽子。唐左琳拿回房裡,把食物端上桌,梳洗過後,她將前兩天剩餘的麵包撕成碎片,撒在窗邊。

  鴿子飛來爭相啄食,她望著這一幕,微微眯起眼,嘴裡悠悠哼著小調,陶醉在晨光裡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吃飽喝足、愉悅的貓兒。

  “早。”終於是個正常的問候,霍克勤走上前,偕同她坐在窗口,一如這幾個月來的習慣,先探手握住了她纖薄的柔荑。

  她一身白衫,身形瘦弱,加上這一陣子從不在白天出門,照射不到陽光的生活使她本就白皙的膚色更顯蒼白。他心疼地以指摩挲她骨感的手,進一步環抱住她,抬手輕吻上她的左手無名指上突兀的一絲血痕。

  “受傷了,怎麼不說?”他低沉的語調,隱隱透著些責怪。

  “只是切面包的時候不小心劃到而已……好癢。”她笑起來,反手把玩起男人的指掌。那兒全是大小不一的繭跡,唐左琳從沒問來由,但也知道是握槍握出來的,尤其是左手拇指上的薄繭。並非所有用槍的人都會有——那是慣用單發步槍的人,因一再手動填塞子彈而留下的痕跡。

  “手……還會痛嗎?”偶爾,她會看著他右手心的傷疤,這麼問。

  會。但霍克勤的回答始終是:“不會。”

  照理說,他的右手大半已失去知覺,應無所感,他的痛,醫生說是心理因素,就像截肢的人有時會感覺自己已失去的肢體存在,產生痛感,算是幻肢痛的一種。

  他不想讓她為這種小事擔心。

  唐左琳努努嘴,不是很滿意他的答案,但也沒轍。霍克勤看懂她彆扭的表情,扳過她的臉,她悄然閉眼,他略帶乾燥的唇便覆了上來……哼,這個狡猾的傢伙,每次都拿這招唬她,偏偏該死的有用。

  唐左琳在內心暗罵自己意志不堅,逐漸柔順下來。算了,總有一天,他會願意依賴她的。

  “……你的鬍子紮到我了,好歹刮一下。”

  “好。”他應諾,放開她的手,走進了浴室。

  他的乾脆令唐左琳一怔,隨即想到自他們“私奔”以來,他對她幾乎算是有求必應,默默地好似在彌補什麼……

  “這個傻瓜!”這一切都是她自願的啊。

  墨西哥、洪都拉斯、薩爾瓦多、尼加拉瓜、哥斯達黎加……短短三個月來,他們在南美各大小城市遷徙,期間換了三個不同身份,每一次租賃入住的公寓或旅館皆是用不同假名。離開美國前,他們買了一台筆記型電腦,一邊上網關注臺灣的發展,但到目前為止,唐家依舊封鎖消息,不曾向外界傳達唐左琳失蹤一事。

  這樣的平靜,反倒更教人不安。

  時值冬季,相當濕冷,原先存在的溫暖驟失,唐左琳抱緊了肩,只覺好冷。三個多月的時間,他們同住一屋、同睡一床,她的身體已逐漸克服恐懼,接納了霍克勤極有恒心的觸碰,習慣被握著手就不會害怕黑暗及男人。他們接吻、擁抱、撫摸,但……

  說出去肯定沒人信,事實上,他們之間清白得幾乎可以拿來當水喝了。

  “唉……”唐左琳歎口氣,好沮喪地蹲坐在地。她望著床邊設置的連身鏡,裡頭映照出一個女人的影子,蒼白、羸弱、不堪一擊。她摸摸臉,知道這些日子她瘦了許多,但當真就那麼——沒有魅力?

  這也太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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