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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也有人勸他,“汪大人,你就算了吧!”

  “沒錯,那兩扇大門板又不是你府上的,洛相愛讓誰進就讓誰進,你管得著嗎?”

  如是這般,落日西山,數十名官員也慢慢做了鳥獸散。

  “你何苦再來找我?”洛廷軒怔怔地望著窗外的一叢綠意,心緒又全亂了。

  最後一抹夕陽,淡淡地掃過她清美的臉龐。

  屋內的另一個人沒有做聲,只是先關上了書房的門,然後轉過身,在一室靜寂中,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前的那個身影,忍不住趨步上前,從背後輕柔地擁住了她!

  洛廷軒猛地僵直了背,“你——”

  她想撥開他的手,他偏擁著不放。

  沈湛揚起唇角,語氣中滿足無奈,“曾經有一個瞎眼的老道上對我說,我命中犯桃花,註定要為情所困。我原本並不信這些,但偏偏那日遇到了你——”說到這裡,他故意頓住。

  因為說這些已夠了。

  洛廷軒在他懷中默然不語,但不覺現出久違的女兒姿態,咬了咬下唇。半晌,她終究只能狠心反駁,“歷來江湖術士之言,子虛烏有者居多,你何必當真?”

  沈湛笑了,“我沒有當真。我這個人一向是買賣人的天性,凡事不管規矩和舊習……”他放開她,扣住她的雙肩轉過來,然後一手倒指向自己的胸口才接著道:“只遵從自己的心和感覺。”

  他的眼裡閃著柔情和一絲志在必得的光芒,她忙扭過頭,面上雖清冷無波,心裹卻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我說過了,那日你的、你的救命之恩,我會記在心上……你走吧。”

  “不,我知道你這是違心之言。”他笑著搖頭,負手退後了幾步,“天子朝堂內本來就全是戰戰兢兢、中規中矩之人。”說罷,他望著她,臉色卻突然變得一絲沉痛,“你年紀輕輕,又是一個女孩子,能做到貴為宰相的地步,這其中的艱難困苦……恐怕連我都難以想像。”

  他的話觸動了她內心的隱痛,一時幾乎站立不穩。

  為官之道,本來就需磨滅自己的性情,為天下蒼生計而彈精竭慮,縱然她非女扮男裝,日日早起侍君便已是一樁極苦極重的差事,而她的女兒身自然更是為她增添了數不盡的煩憂。

  人人都會言“如履薄冰”,但這其中的滋味,真正能參透的又有幾人?

  洛廷軒長長的睫毛微微揚了攝,重新抬眼看著面前的人心裡卻苦笑不已。

  和自己比起來,他豈非更像天邊的一朵流雲?自由自在,隨心所欲。但能看透自己的,天下之大,竟只有此人。

  這時,忽然有人在外叩門,“相爺,派往南方諸省的密探回來了。”

  她勉強打起精神,搶過去開門,“把信給我。”

  “是。”管家老莫恭敬地把手中幾封火漆信箋呈上去,“一共五封,相爺您點點。”他邊說著,眼睛邊不由自主地藉機往書房內瞅,在心裡納悶得很。

  怎麼平白無故,相爺會讓外人入府?這可是破天荒啊!

  “你下去吧。”洛廷軒一接過信,目光就盯在其中一封上,目不轉睛地轉身關門,就連沈湛的存在也仿佛忘了。

  她邊走邊迫不及待地拆開了那一封,一看之下,陡然雙手顫抖不止,淚水湧出眼眶,滴濕了信紙。

  “出了什麼事?”沈湛皺眉步至她身邊。

  聞聲她抬眼看他,淚眼迷蒙,一時之間只覺天地間無依無靠,惟有眼前人。

  “我爹爹病了……”她情難自禁,主動倚入了他懷中。

  看到她脆弱的模樣,他心頭亦覺一震,順勢緊擁住心愛的人,柔聲勸慰,“別忙,信上說了什麼?”

  “我……”她欲言又止,終於下定決心,吸了口氣後,慢慢說:“你已知道我的一半秘密,現在我把另一半也告訴你。朝野都知當朝的洛相是山東緝州人氏,年幼即喪了雙親,也無兄弟姐妹,孤身一人,其實這些都是我謊造的。我本生在浙江官宦之家,於錢塘江畔長成,我娘……在我尚未解人事時便染病過世了,全賴我爹爹一人含辛茹苦把我和大哥養育長大,而他……”

  說話間,她美麗的臉上又滑落一串淚,“他就是現如今的浙江巡撫——陸延齡。”

  見她哭得傷心,沈湛的心裡自然也不會好過。他從她的手中拿過信,只掃了一眼,便看到一行字——浙江陸撫台於五日前突發惡疾,四體驟乏,湯藥難進……

  “惡疾”二字令人觸目驚心,他不由得皺緊眉。“紫瑄,你爹爹既然病勢沉重,恐怕耽擱不得,你該回去見他,要不然……若真有個好歹,再後悔就晚了。”

  在他心裡,全然不顧朝廷的那些體制。

  洛廷軒含淚點點頭,“我恨不能即刻回去,但眼下卻又寸步難行。我該如何向皇上請旨?”她倚在他懷中揚手一指,“只要一出了這個右相府,哪怕是走出這間書房,普天下的人都只認得這副皮囊是右相洛廷軒!”

  她苦笑了下,又淚濕衣衫。“洛廷軒何許人也?他是個雙親俱亡的孤兒啊!跟浙江的陸撫台無親無故,為何請旨去探他的病呢?何況依朝廷體制,一品大官縱然家中有難,父母撒手,皇上若不准許,一樣可以奪情處理,就連想回鄉守喪也辦不到。”

  沈湛聽完氣得咬牙閉了閉眼。

  他一向都認為朝廷的許多體制,罔顧孝義人倫,簡直混賬透頂!

  一陣夜風吹入屋內,帶來絲絲涼意,洛廷軒回過神來,才發覺已到了該掌燈的時候。

  她輕推開沈湛,走到自己的書案旁,忽然又慢慢說道:“我掛念著家鄉父兄,每隔三個月便會派人去打聽他們的狀況,但怕此舉時日一長終會被人發覺,就乾脆連鄰近四省都帶上了,縱然對心腹也坦言閩浙和兩江乃全國的錢糧命脈重心,我私底下對五省督撫的起居關切,也只是為了替皇上分憂。”

  他聽了,長歎一口氣,目光幽幽,“口不敢言自己所想,腳不敢踏自己決定的方向。紫瑄,這樣的日子你該過夠了吧?”

  她蒼白了臉,猛地跌坐在書案後。“我已經回不去了。”

  “你錯了,”沈湛卻搖頭,“天下沒有絕對的事。”

  此時窗外夜幕低垂,屋內已越發暗黑,她在暗中抬眼看他,淡淡地問:“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當年是什麼激得我敢欺瞞全天下的人,女扮男裝去參加科考?”

  “是。”他答得很快,也很誠實。

  “是為了我大哥。”她幽幽而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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