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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洛廷軒的心早已亂成如團的麻縷。

  他是這世上知曉她雙重身分的第三人,在他面前,她該如何以自保呢?

  借著翻看賬冊,她勉強壓抑下如潮的心緒,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後,闔上賬冊,她面色已變得十分嚴肅,「這事恐怕不能再拖了,我要即刻回邑州,把這賬冊呈給皇上……」

  「你現在就要走?」沈湛望著她,神情複雜。

  一聽到他的聲音,臉色又變得蒼白,她不得不抬眼看他,卻又像不願意再讓他的身影落入自己的眼簾中。「是……旨意緊急,本官、本官絕不能怠惰。」

  「怎麼,大哥,有什麼不妥嗎?」沈頤瞧著這兩人,覺得越發奇怪。「哦,你不知道,方才都城有快馬來報,皇上圍獵之時不慎從馬上摔下,下旨讓右相大人儘快返回邑州。」

  沈湛聽完心念一動,忽然微微一笑,「隨雲,賬冊既已呈上,沒我們兄弟倆的事了,你先回去吧。」說著,他將目光轉回到那個系住他心弦的人影上,緩緩地道:「我尚有一事想請教右相大人。」

  待沈頤離去後,他關上門,並且下栓落鎖。

  洛廷軒心中泛起一絲慌亂,極不自在地扶桌而起,「沈公子……」

  此時窗戶半掩,午後的陣陣熏風吹入屋內,夾著令人心醉的甜香,卻也吹在她略顯蒼白的美麗面容上。她望了他一眼,又即刻移開視線,努力想維持鎮定,但不停顫抖的睫毛卻出賣了她此刻的不安。

  沈湛沒有急著說話。

  砰砰兩聲連響,他把左右兩扇窗戶都掩上,才慢悠悠地轉過身來。

  「右相大人?」他不動聲色地喚她,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了,負手而立,姿態瀟灑。

  她一咬牙,狠下心地別過臉去,「……本官王命在身,不宜再久留。」

  「王命?」沈湛俊拔的眉宇倏然皺緊,他跨前兩大步,竟把她逼得跌回座椅上。「我朝自開國即有嚴令,女子不得參政。而你是身負哪一條律令准許你參政的?」

  「我……」她氣弱地勉強辯解,「我本是男兒身。」

  「我沒那癖好,從來不碰男人!」他惱怒地駁斥,「那麼昨日在我身下婉轉承歡的人是誰?!」

  洛廷軒倒抽了口氣,「昨日只是個錯誤!」她想到那時的情境,胸中不禁又血氣翻湧,大口喘息著道;「若能夠選擇,我寧死也不願讓你救我……」

  沈湛氣極,止不住冷笑,「你也算是盤古開天以來第一人了。」

  一個弱女子竟能瞞過世人萬千雙眼睛,在國家掄才大典中金榜題名,孚龍望子大殿之上,托孤子先帝彌留之際,新朝初立又以弱冠之姿入閣拜相,古往今來,能夠與之匹敵者,恐怕只有一個小甘羅了。

  她心中疼痛,垂下眼,「我並非貪戀權勢,只是……一步走錯便再難回頭。」

  沈湛退開身,冷冷地盯住她,「你走錯了什麼?」

  「我原本……」

  她欲言又止,心神惶惶間驀然下定決心,拿起桌上的賬冊站起來。

  「皇上既來了旨意,我勢必要儘早趕回……」言語及此,她拿著賬冊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只是昨日你救了我……大恩不言謝……今生我會銘記在心。」

  「紫瑄——」他終於忍不住一把將她擁入懷裡。

  啪的一聲,賬冊掉落子地,洛廷軒無力地仰首閉上了眼。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執著呢?

  即便昨日的機緣是命中註定,但他終究是江南的富家公子,她亦仍需背負著這層虛假的身分,輔君安國,戰戰兢兢。她的心中本已顧不上世俗情愛,他又怎能向她奢求更多?

  「紫瑄,」沈湛憂慮地柔聲低喚她的名字,「難道你就要這樣如履薄冰一輩子嗎?居廟堂之高,天威難測,縱然是一個男子,難免也會有栽大跟頭的時候,更何況你——」

  他的溫暖懷抱讓她情不自禁地感到一絲心醉,但終究只能咬緊牙,打斷他的話,「天命所系,別無他途。」

  當年的一時負氣竟造成了今日難以收拾的局面——

  她若恢復女兒身,便是欺君大罪,罪及九族!

  這時,窗外天空驟然轟隆作響,風雲變幻,雷電交加,瞬間竟不起雨來。

  大雨滂沱,似掩住天地間一切塵囂,沈湛卻全然不加理會,只將懷中的嬌軀摟得越來越緊。他望著她,下了一個大決心,鄭重地道;「我陪你回邑州,幫你想辦法。」

  洛廷軒吃了一驚,連忙搖頭,「沈公子,你——」

  言語問的稱呼讓他微微皺起眉,忍不住打斷她,「我不喜歡你這樣叫我。」

  她不由得一怔。

  豈料他卻忽然一笑,「你已知道我姓沈,那麼現在我告訴你,我單名一個湛,字知源。」說罷,他一手仍捨不得放開她,另一隻手卻蘸了點茶水,在桌面上寫下了一個「湛」字。

  沈湛?她在心裡默念,一時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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