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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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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旁一棵大樟樹的葉脈上滑下了一顆露珠,恰巧落進小水塘裡。 波紋圈圈散開,再無聲息,一夜即將過去。 兩日後,一行人平安到達了杭州。 流火總算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因為那傅家小姐終於回了家。自那夜過後,她就像變了個性子似的,對自己不再耍小心機,相反的,整日流火長、流火短的,還拉著她同乘一輛馬車。可惜這樣反而更讓自己不舒坦,倒還寧願她像先前那樣拿眼角瞅她哩! “流火。”沈頤進來的時候,流火正趴在桌邊,兩手托著腮咳聲歎氣,她一想起那位性情大變的傅家小姐,就止不住一陣哆嗦。 他好笑地看著她的模樣,走過去拉下她的手,“又在煩惱什麼?” 流火看了一眼窗外,“二少爺,藩台老爺的壽宴要開始了嗎?” “沒錯。”他點點頭,“外公的壽宴來祝賀的全是他的同僚,滿座皆是大大小小的宮,我帶你出去也不方便,你就待在房裡吧,到時我讓人把果品菜蔬都端一份進來。” 沈頤的外公施誠乃是當年先帝冕宗在位時欽賜的浙江布政使,官品為從二品的大員,即俗稱的藩台,掌管一省之民政、田賦、戶籍,雖受巡撫管轄,然亦是位高權重。今晚他的六十大壽,全省上下前來恭賀的大小官員絡繹不絕,沈頤方才已陪著外公迎了十幾位,抽空才回來對流火交代幾句。 到了第二日,賓客散去,本省的巡撫大人才姍姍來遲。 施誠膝下無子,惟二夫人一個女兒,自是對沈頤這個外孫格外疼愛,驟然聽到巡撫駕臨,慌忙又讓他陪著前去門廳迎候,只是待沈頤見到那位巡撫大人,不覺暗暗吃了一驚。 他聽外公說過,這位巡撫大人為人一向淡漠寡言,不喜與人親近,論年歲,還比外公小了足足一輪,但眼前所見,其人步履沉重、目光幽濁,眉梢眼角俱顯老態,從花廊的暗影處負著手緩緩踱來,竟像比外公還老了十幾歲! 這時,有家僕跑來報,“大人,酒宴已備下了。” 那巡撫陸延齡卻一揮手,“不必了,施大人花甲之喜,本撫過來只為喝杯清茶,聊表賀意。”說罷,他看了一眼沈頤,目露欣賞之色,才又對施誠道:“施大人,你是知道我的,本撫素喜清靜,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此來,一為賀壽,二卻是為公事。” 施誠斂容道:“巡撫大人,可是為皇上嘉獎兩江官員的事?” 陸延齡面色沉重的頡首,“正是。” 這嘉獎的背後,卻還有另一層意思,即在指責其它省府治理不力,致使地方貧瘠,無多餘的銀兩可填充國庫,當中尤其指的便是閩、浙和四川三省了。因為閩、浙和兩江三省同屬東南富庶之地,而四川更是聞名遐邇的天府之國,也正因為如此才讓陸延齡在得到詔諭後會惴惴不安。 當下,三個人一起步入內廳。 沈頤聽外公和巡撫談論這些,不啻像一個爆竹在心裡爆開來。兩江三省在歲末共上繳稅銀三千六百萬兩——這實在是一個彌天大謊啊! 因為在那本要命的賬冊中,正是記錄了這個足以撼動朝野的謊言的全部製造過程,兩江三省實則只上繳了三分之一,即一千兩百萬兩,這裡頭,是在上報戶部時做了一番“大手腳”。 但這些話,眼下他能說出來嗎?又該怎樣說出來? 第九章 在藩台衙門逗留三日後,沈頤帶著流火和家丁換另一條路回到了家中。 豈料他前腳剛回到東院,後頭知府裡的周師爺就來了。 “二少爺,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來又是想請二少爺前去知府衙門一趟。”周師爺開門見山地道,依舊搖著他那把羽扇,顫著八字鬍,“府上出了事,二少爺知道嗎?” 沈頤皺起眉,“什麼事?” “五福樓上……毒死了人。”周師爺停止搖羽扇,盯住他緩緩地說出。 沈頤吃了一驚,恰好見流火端茶進來,他疲倦地朝她揮了揮手,她不明所以,只得把兩杯茶放在鄰近的桌面上。沈頤看了一眼周師爺,然後撫著眉問;“什麼人?” 周師爺卻一指流火的背影,:“少爺可還記得年前在五福樓上,這丫頭拿熱湯潑了巡撫大人五弟的事?如今被毒死的,正是那位五爺。” “你是說宓敏?”沈頤驚得一怔,喃喃地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們沈家名下的酒樓一向打理妥當,斷不會發生意外,除非……除非有人惡意投毒。” 周師爺故作感慨地點了點頭,“鄭大人亦做此想,不過——”他欲言又止。 沈頤抬眼看他,“不過什麼?” “不過卻不是外人。有個婦人跑到鄭大人面前告狀,說她親眼看到投毒之人。一頓了一頓,才又說出,“正是五福樓上跑堂的一個夥計,叫劉元。” “劉元?”沈頤竭力回想,卻想不起這個名字。因為沈家的幾家大酒樓目前仍是三爺照管的,他和大哥平時鮮少過問,對小小一個跑堂的夥計自然並不在意。 這時,周師爺端起了一杯茶,泰然自若地品了一口,複又盯住沈頤,“鄭大人全是念及和二少爺及沈家的交情,縱然毒死的是巡撫大人的五弟,可他仍不想把這事鬧大,只求草草結案。昨日,鄭大人特地私下審問了那劉元,可恨那天殺的東西,他承認的確是他投的毒,可一上堂,他卻又直喊冤枉,一口咬定乃是有人授意。” 沈頤不再問話,靜待他自己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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