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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流火卻自顧自地解釋得開心,“對啊,所以麵團上會有灰的清香呢,而且燒不同東西的灰會有不同的香氣,眼下天冷就只有幹稻草了,夏日的時候可以燒好多別的,我最喜歡南瓜藤燒的灰——”

  出乎她的意料,沈頤突然站了起來,“你別說了。”

  “哦。”她乖乖地閉了嘴。

  “你、你再去給我倒杯茶來,要快,不放茶葉也行!”他煩躁地捂住了胸口。

  流火不明白他怎麼了,但也只好匆匆又下樓去倒茶。為了求快,她還真倒了一杯熱水就上來,沈頤也一口氣就全喝了下去,喝完後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神情漸漸和緩。

  “二少爺,你怎麼啦?是灰汁團噎了你的喉嚨?”她看著他狐疑地問。

  “沒有。”他勉強擠出一抹笑意,心想他哪好意思說用灰汁揉面有點兒不衛生,便擺著手道;“我只是突然覺得口渴。”

  流火站的地方靠近窗邊,忽然雙眼發亮,幸災樂禍地笑了出來,“二少爺你快看,樓下大街上有個人在冰上滑倒了,從布莊前一直滑到前面米行才摔下去呢!”說著,她乾脆把琉璃窗打了開來,好讓少東家看得更清楚,但也立時把外頭的冷風帶了進來,呼呼地吹痛人的耳朵。

  他走過去只看了一眼就重新關上窗,“這有什麼好看?”不輕不重地數落了一聲,然後拿過擱在旁邊的那件雪白色狐裘。

  “少爺,你要回去了嗎?”她問。

  沈頤搖搖頭,“我不回去,是你該回去了,這裹也沒意思,你還是回院裹縮著吧。”說完,他把狐裘披在她身上,柔聲開口。“穿上它暖和些。我讓老宋駕車送你回去。”

  二少爺幹麼老對她這麼好?

  “瞬間,流火只覺得自己的頭皮發麻,一顆心更是怦怦亂跳,垂下眼,結結巴巴地道:“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成。”想把狐裘脫掉,但二少爺的手還按在她的肩上。

  她垂眼羞怯的模樣讓沈頤看得入迷,也覺得好笑。這丫頭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最乖巧。

  “好了,”他放開手,“你下樓去吧,狐裘可不許脫下來。”

  誰知流火剛走到樓梯口,就見樓下走上來一行人,最前面的是守在樓下鋪子裡的老掌櫃,他邊邁步邊轉頭叮嚀,“巡撫大人走好,從外頭進來的人鞋底都沾了水,把階梯弄滑了,您扶著點兒。”

  通往二樓的樓梯不大,平時上上下下僅能容兩人,眼下天冷,大家都穿得跟粽子似的,一個抵兩個,流火只好先等在一邊,打算等他們上來後她再下去。

  沈頤在裡面見她站著不動,走出去才發現樓梯上走來的人,“巡撫大人。”他急忙招呼。

  趁著他們轉過彎,流火偷偷地問:“二少爺,上來的是什麼人?”

  沈頤還來不及回答,新任才半年的江蘇巡撫宓謙已走了上來,見到沈頤身旁的小丫頭,神情有些不悅,撫著須冷冷一瞥,“賢侄,這是誰?”

  沒等少東家開口,流火就大著膽子自己答,“我是二少爺身邊的丫頭,你又是誰?”

  “放肆!”兩個隨行的衙役異口同聲地喝斥。

  她嚇得一縮脖子,情不自禁地挨近了沈頤。

  “哼!”宓謙倨傲地微仰起只剩下幾根鬍鬚的下巴,“居然連本撫都不識得。”

  旁邊的老掌櫃嚇得快跳起來,沈頤只是皺緊眉,看了一眼靠在身邊的小丫頭,轉而拱手對宓謙道;“巡撫大人莫怪,她不懂規矩,我日後定當調教。”

  宓謙斂下怒氣,逕自步入內室,兩個衙役也跟了進去。

  沈頤看著流火,低聲交待,“你先別回去,不過也不方便在這待著。”他略一沉吟,“這樣吧,你先去旁邊『五福樓』上等我,肚子餓的話就點東西吃,讓陸掌櫃記在我的賬上。”

  五福樓也是沈家的產業,目前掌管的仍是那位不諳經商之道的三爺,這樣的大酒樓沈家在蘇州就有兩間,在江寧、揚州和淮安又各有一間,窺一斑見全豹,足見沈家的殷富。

  當下流火應了一聲,就氣悶地下樓去了。

  哼!什麼破大人,不認識他有什麼大罪嗎?他又不像說書、算命的,滿大街上設攤,任何長了眼珠子的都能認出來,一個成天縮在衙門裡頭的宮老爺,不認識有啥稀奇?

  而內室之中,宓謙已回復了臉色,笑眯眯地撫著須,“聽鄭老弟說,賢侄家中有一幅宋人李公麟的『西園雅集圖』?”

  沈頤略一遲疑,點頭道:“鄭大人說得沒錯,此畫的確在沈府中,乃是家父十五年前在外地向一位老先生重金求購而得。”

  “果是真跡?”宓謙的兩隻小眼睛裡發出光。

  沈頤有些失笑,他知道這位巡撫大人本身對字畫沒有興趣,此番特意來問,必是又想“向上討好”,遂回答,“那是自然。巡撫大人若有雅興,改日我稟明家父,可派人將此畫送去府上,任憑大人細觀。”

  果然,待樓下的一個小夥計上來奉過茶後,宓謙就歎了一口氣,坐回檀木椅子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賢侄啊,不瞞你說,眼看著這大過年的,本撫卻不得不提心吊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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