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未稚 > 簪花待君顧 | 上頁 下頁


  唯剩樞念若有所思地望著地上那一縷青絲,細看會發現其中還夾雜著幾根紅發。

  記憶深處有什麼片段瞬閃即逝,原本早已淡忘的驚鴻一瞥,如今那三分相似的眉眼,竟又在腦海裡鮮明起來……

  是畫像中那個手執青蓮孤燈的白衣女子。她眉眼疏淡,本是仙子姿容,右耳下偏生著一縷紅發,似妖絕豔。

  「不要愛上侉宴族的女子,因為她們的心是冷的。」

  ——那是斷指師父曾意味深長告訴過他的。

  南域侉宴族,這個如古老傳奇中的神秘異族,是否也曾孕育出這天光雲影一般的姑娘?

  「太聰明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樞念笑著重複這句話,「好像,是真的。」

  西晷所住的竹屋並不大,裡面的擺設也很簡單,卻莫名讓人覺得舒心。

  樞念走到窗前坐下,望著窗外的翠竹氤氳,綠意盎然。

  垂眉間似有所慮,隨後自腰間摸出一塊碧翠的通心環佩,遞過去,「這本是通靈藍田玉,雖說不上價值連城,好歹也能換回幾百兩銀子,算是我住這一個月的花銷吧。」

  西晷沉吟了片刻,並不打算推辭,「我明日便拿它去換銀兩,你要吃什麼用什麼我都會替你買來,一個月後餘下的銀兩我也會如數退還給你。」這樣便最好不過了,不拖不欠。

  她笑著接過那枚剔透的玉珮,收入袖中沒有多看一眼。

  不自覺地將視線移開,便在屋後的一小方陰影裡,靜靜地收著一柄青蓮紙傘。幾縷光影打在傘面上,流轉炫華。而他進屋時並沒有多看它一眼,是因為早已經忘記了吧,忘了這把傘原是她恰逢大雨時,他送給她的……

  那時她正抱著酒罈子急急往前跑,嘴裡碎碎念叨著:「真叫那啥——東邊什麼西邊什麼,呃東邊——東邊——」

  「東邊日出西邊雨。」拐角處有道溫柔的聲音接下她的話。在西晷始料未及的時候,一柄淡青色的紙傘已經為她遮去了瓢潑的雨水。

  「今日是百鬼節,這雨水並不甚乾淨,淋在身怕是會蘸上晦氣的。」男子溫聲又道,他的眼神悉心而虔誠,像在呵護沉池千年的古玉,哪怕滄海桑田也會執守昔日的盟約。遂又不由分說地將傘柄遞到她手裡,修長的手指,在雨季裡微涼的溫度,輕輕碰著了她的手心。

  西晷的心跳陡然一窒,緊隨而至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慌張,趕緊將手縮回衣袖裡。

  再抬眼的時候,那個男子已經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傘下的一小方天地。他像是專門只為她送這一把傘,囑咐一句關心,卻並不管她是否回應,轉過身便離去了。

  「樞念……你是樞念公子……」

  西晷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背影,竟有些貪婪的著迷。好像很早以前便認識了他——但又不記得——不記得了。好像又只是淮南城裡見過他幾面,他總是一身簡素的藍衣,走在人群裡也不出挑,偏偏,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他總是兩袖清風,好有雅致閒情的。並不苛求綢緞綾羅,身上也無金玉珮飾,長髮亦不曾想起要束冠,索性任它們垂至腰際,偏還不顯得凌亂。

  後來知道,原來他叫樞念。淵王府的十七少爺,無欲無求的樞念公子。

  她以為,自己一輩子也是這樣稀裡糊塗潦潦草草下去的。像他這樣高雅雍貴的男子,哪怕再經歷幾場輪回,再像這樣擦肩而過走個幾輩子,也不會與自己扯上關係……

  「西晷,」細緻的聲音打斷她漫無邊際的思緒,窗邊的男子正朝她看來,「今晚……睡哪?」他唇角抿著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

  西晷站起身,纖瘦的背影始終擋著門後的那個角落,有些意興闌珊,「你是貴客,我自然不敢虧待你。」她指指南面裡屋的那張竹床,光禿的竹板,只放著一床薄被,「你睡床好了。」

  聳聳肩,她顯得無可奈何,「我從來沒有睡鋪底的習慣,也只好委屈你將就一晚了,等我明日換了銀兩再給你鋪上。」

  「你自己呢?」

  「我睡外面啊。」西晷理所當然地回答,走出屋子,伸了個懶腰又恢復嬉皮笑臉,「放心,我雖然沒讀過三綱五常,男女大防的禮數還是知道些的,損人清譽那種缺德事我也做不來。」儘管平日裡沒少和王哥柳哥勾肩搭背過,但對於他,她多少也知道什麼是女兒家的拘謹。

  「你若睡裡面,我也不介意。」樞念莞爾笑道。

  西晷戲謔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歪歪笑得很不正經,「你也不怕我半夜裡摸上你的床啊?」嗤,他還真是水繞山轉麼,這種市井間的無聊玩笑也開得來?

  「嗯……那可真要當心了。」樞念彎起唇角,笑容越發曖昧不明,「因為我可不是柳下惠。」

  「……」西晷頭頂一顆碩大無比的青筋往外走。

  娘的!什麼謙謙君子璞心玉人,統統騙鬼去吧!

  樞念公子的形象,從今日起完全崩塌了!

  轉眼樞念已在竹屋住了大半個月。

  風吹竹影動,誤入簾隙。依舊是靠窗的位置,天籟之鄰。如今桌上多出了一隻方口梅瓶,自然是他讓西晷買來的。梅瓶裡不插花,卻插著幾支長短不齊的毛筆,筆端狼毫倒像開成了幾朵墨汁淋漓的花。其旁是一隻青銅小爐,爐內的熏煙已經散了,殘留幾縷嫋嫋暗香。

  青硯壓紙,有墨香盈袖。

  樞念正在寫字。西晷為他買的是上等的宣紙,極品的栗砂墨,筆鋒游走也是修長雋逸的柳體,卻——都還比不上那寫字的手更令人賞心悅目。他執筆的姿勢也極是優雅流暢,一種渾若天成的貴氣自然流露,似在宣顯他本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泥的富家公子。

  引蛇出洞。

  那是右下角最後四字,待收筆時便成了空白。栗砂墨本是江南四大奇墨之一,取罌粟粉、胭脂膏、與豆蔻少女唇上血砂糅雜研磨而成,墨幹字消,遇水重現。

  垂眸默念幾句咒語,一隻專門受命于苗疆巫醫的式神鷹便飛至他面前,樞念將信紙折疊好塞進式神鷹的尾羽內,「乖,將它送去你主人那裡。」

  式神鷹瞬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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