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未稚 > 簪花待君顧 | 上頁 下頁


  「嗯……我娘。」樞念話語輕柔,眼裡的笑容卻被鍍上一層憂悒的冷色。

  西晷莫名有些歉疚,覺得自己觸犯了什麼不可說的禁忌,「啊,我——我剛想到一個很好的地方,環境不賴,也鮮有人蹤,你隨我來吧!」

  「多謝了。」

  便在西晷轉身的瞬間,樞念偏過頭,解開喉嚨口的穴道,吐出那口毒酒。

  嗜心蠱。輕拭嘴角,樞念的眼眸深處浮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有些真相他沒有告訴西晷,其實藍茗畫的吟霜葉刃根本沒有刺到他,他又怎麼可能中毒?至於那嗜心蠱——方才他之所以咳出血,便是為了壓迫這口毒酒,不讓它侵入心脈,因而這嗜心的蠱毒他亦分毫未沾。

  「你救我,只是為了還我人情,是不是?」望著那抹青色的背影,樞念歎息著笑起,「但我騙你,卻是為了……」

  讓你記住我。

  此時樞念已經隨著西晷繞過潮涯樂坊南面的綠野鄉陌,一路走來有細軟的山風拂面,松罅間落影參差,別有一番情趣。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逐漸有霧氣撲面而過,碎石小徑朝北轉了個彎,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被清風濕霧環繞的精巧竹舍,四周碧竹蒼翠。

  如今已是半下午,竹林裡依舊氤氳深深,難見天日。

  「這裡就是我住的地方,雖然簡陋了些,住著倒也自在。」西晷指著前方的竹屋,語氣裡有掩飾不住的愉快。她本就是個隨遇而安的姑娘,從不苛求衣食住所,能夠尋到這樣幽靜的地方自然是再滿意不過了。

  「這地方偏僻得很,除非哪天劉大媒婆上門來尋我,不然是不會有外人來打攪的。」她回眸笑嘻嘻道。

  「你要嫁人了?」樞念微感詫異。

  西晷聞言「撲哧」笑出聲來,「嫁人?我落拓成這樣,還有誰敢娶我?」她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嬉皮笑臉倒是沒有半點芥蒂的,「劉媒婆尋我只是為了拿我當個墊背,讓那些公子哥們趕緊回家抱老婆去啦!我呢,往那一站就是綠葉,專門配人家大紅花呀!」

  所以那些國色天香的美姑娘逢廟趕集的時候總要拽著她一起去,她長得就讓人放心啊,尤其碰上心上人了也有個鮮明的比照。

  「呐呐呐,公子你看,這淮南城裡還有像阿玖這樣淒慘的姑娘家在,你還不趕緊娶個漂亮老婆回家焐被窩去?晚了可就真要向隅而泣嘍!」她還故意學起了劉媒婆的口氣,眉睫飛舞,「所以那些公子哥都巴不得趕緊成親呢,紅線就這麼牽成啦!」

  「你若不願意,大可以拒絕她們。」樞念皺眉微露不悅。

  「我為什麼不願意?」西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劉媒婆說成一樁親,姐姐我還能討杯喜酒喝呢。雙雙得益,何樂而不為?」

  她倒是真不介意的,因為她本就不在乎那些金玉表面,至於「女為悅己者容」,「簪花只盼君回顧」之類的云云,于她也全是白搭。

  「西晷,」樞念突然開口,俯下身來看她,「我倒是覺得,你這樣沒什麼不好。」

  西晷愣住,這才發現眼前的人已近在咫尺,方才那句話竟像是咬著她的耳朵說的。

  「啊呀糟糕!我的屋子還沒來得及收拾,你先在這裡等我,等我喊你了才能進來!」她倉惶轉身就要退出他的視野,怎料還未邁出幾步便只覺得頭皮一疼!原本纏在竹身上的藤蔓竟然絞住了她的頭髮!

  她越發覺得心煩氣躁,怎樣都解不開纏成死結的青絲,便索性撚指為刃,企圖用指風割斷藤蔓。怎料那藤蔓的韌性卻好得驚人,被勁烈的指風一彈連連震了幾匝,反而愈纏愈緊!

  「嘖。」她吃痛蹙眉。

  樞念見狀卻是笑了,「我來幫你。」他伸手繞到她腦後,「打死結了。」

  細緻的話語清楚地落在耳際,因為他靠得極近,近得可以讓西晷聞到她身上清雅的茶香。極倦淡的,還夾雜著八九月裡的桂花甜橘的味道,如同他眼底細細的微笑般淺行即離,卻會讓人覺得溫暖。

  西晷趕緊垂下眸子,手足無措地搓著自己的裙角,直至搓出汗漬也渾然不覺。

  「裡面絞了一道勁,你用蠻力是扯不開的。」樞念溫熱的氣息灑到她頸子裡,曖昧而誘惑。當然不會告訴她,因為自己下了「錦縛咒」在裡面,真氣皆被反噬。

  有些心思說出來是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淮南城裡所有人都說這個姑娘無才無貌又無德,他卻從第一眼就覺得她很好。她的眉目很好,笑容很好,當然還有——她的性子很好。所以捉弄她一下也無妨吧?

  樞念並不急著幫她解開藤蔓,相反手指卻已經纏到她的發上。

  她發長及膝,也是閨中女子的烏黑柔軟。發上卻並無多餘的釵鈿,僅用靛青色的緞子於右耳下面綰了個秦人髻,緞尾系著一隻銀鈴。鈴鐺表面雕著的也是精緻絕倫的鴛鴦花紋,是棲於枝頭的鴛鴦。

  「你這鈴鐺……倒是有趣。」依舊是那雙春水幽融的眼,這話卻顯得輕佻了。

  說罷竟要變本加厲地探指撩撥,卻陡然被西晷擒住手腕,「別碰!」她皺眉,這傢伙的手怎麼就不能安分點?

  樞念微微一愕,旋即了然,「暗器?」藏在鈴鐺裡的暗器可不多見。

  西晷未置可否,「樞念,我忽然想起來……你身為淵王爺的兒子,便也算是朝廷的人吧?」她抬眼看他,沒有再驚慌失措,相反眼眸裡掠過一絲不淺的玩味,「江湖那些事我雖懶得搭理,多少也聽進了幾句,說是七皇子玄遲五年前與夙嬰太子爭奪王位未成,詐死後便投靠了武林至尊瀲水城,誓要討回自己的江山。於是也導致當今朝廷與江湖勢不兩立。」

  她眉眼彎彎,但那語氣裡卻透露出一絲輕嘲淡諷的意味,「堂堂樞念公子卻和邪教妖女歪牽鬼扯的,不怕招來閒言碎語?」

  「你都不在意……」樞念莞爾一笑,「我又豈會介懷?」

  偏就喜歡用這模棱兩可的話語撩撥人的心緒!

  西晷心裡無端有些憋悶,似乎也被這一番似是而非的對白消磨了耐心,驀地一把扯住發上的藤蔓反繞在手,「既然已經打了死結,連我自己也未必能解得開,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說罷直接用掌風斬斷那一縷與藤蔓糾纏的青絲,連著藤蔓也生生扯斷了丟在地上。

  「我先回屋去了。」

  青衣一動,說話的人早已不見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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