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未稚 > 簪花待君顧 | 上頁 下頁


  她忽然頓住,有些疑惑地注視著自己的指尖,方才拉過他的手時太過自然,好像她許久前便已做過同樣的事,又好像——他就是主動伸過手來,等著她用指尖寫下名字的……她兀自怔忡半刻,旋即又笑,「但你若有興趣和我喝酒劃拳啊,姐姐我絕對樂意奉陪!」

  說罷熟絡地將酒罈子遞到樞念面前,「怎麼樣,陪我喝幾口吧?」

  「好啊。」樞念倒也爽快地伸手去接,明明那酒罈子已經遞到他手上,卻不知怎麼忽地一顫——「哐啷」摔在地上,酒液飛濺。

  那可是解藥啊!西晷差點沒激動得飆淚了,直接端起盛著殘酒的破罐底,「失禮了。」她飛快探指一點樞念的耳後穴道逼得他張嘴,並趁機將那僅剩的酒液全部灌進他的嘴裡,當即捂住他的嘴不准他說話,「你中了藍茗畫的毒,喂你喝的是解藥。」

  事已至此,她索性不再遮掩,大方地同他坦白一切。只是臉上再沒有嬉笑的神色,見他不曾反抗才鬆開手,「不管夠不夠數,反正我是仁至義盡了。至於你會不會死,也與我無關。」

  說著這樣絕情絕義的話,她的眼底卻突兀地流露出一種凝然的微笑,透出冷冷的旁觀者的幽寂,似乎她本就不該介入這凡人間的恩怨生死。

  她拍拍衣裳站起身,「樞念公子,想必我和藍茗畫的事你也聽去了不少,或許偷聽並非你的本意,但——人活在世,往往會看到一些不該看見的事,聽到一些不該聽見的話。哪怕虔心向善,也難免遭來橫禍,對此我也無能無力。」

  「無能為力是嗎……」樞念喃喃重複了一遍,唇邊的笑意有些朦朧甚至有些詭怪。

  「很遺憾,我西晷從來不是行善積德之人。」西晷沒所謂地笑笑,口氣闌珊,「想必一身正氣的樞念公子也有所耳聞,邪教上古傾曇裡的都是妖女,視人命為蜉蝣。我對殺人沒興趣,自然不會拿你怎樣,卻也不能保證你今後還能活得安然無恙。」

  言外之意很明顯,依藍茗畫的歹毒性子,若是知道他還沒死,定然不會放過他。

  「多謝西晷姑娘提醒。」樞念眉眼溫和笑得釋然,只是臉色越發變得蒼白,忽然捂著嘴狠咳起來,「咳,咳咳……」

  他這一咳似乎扯動了心脈,殷紅的血頓時從指縫裡溢出。纖細的指骨有些嶙峋地凸起,反而形成一種矛盾的蒼白與詭豔雜糅的畫面,越發襯得他很弱不禁風。

  見狀西晷心裡有些不忍,卻也實在不願意多管,原本就打算這樣離去,卻在看見對方接下來的動作時打消了所有的主意——

  只見樞念自懷裡掏出一方白底繡花的軟緞絲帕,擦拭唇角的血跡。

  西晷的視線緊盯著絲帕上的繡花圖案,臉上有短暫的不可置信,「怎麼會是……」竟是緣木而棲的金銀鴛鴦!腦中飛速閃過一個念頭——是那只繡花鞋!一定跟那只雙繡花鞋有關!

  她玲瓏心思一轉,立刻換上擔憂的口吻,「你別咳得這麼凶。我西晷雖然沒什麼良心,還不至於見死不救呢。」她走上前,左手輕撫他的背幫他順氣,餘光卻不時覷著那絲帕上的繡花圖案。

  「不愧是有品位的富家公子,連絲帕都這麼好看。」她狀似不經意道。

  「這絲帕原是別人送的,我也是瞧它好看才收藏至今。」樞念溫聲解釋道。

  「是誰送的?」西晷一時情急,脫口問出。

  樞念只是看著她,眼裡的笑容刹那變得深不可測,「你似乎很想知道?」

  西晷馬上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垂眸不大自然地笑笑,「樞念公子哪兒的話。都說人以群分,貴賤由命。與樞念公子結識的想必都是貴人,豈是我們這些尋常百姓高攀得起的?」

  順理成章地將話題岔開,西晷的心裡卻是一陣莫名的畏忌,這個男子的眼神幾乎令她無法招架,仿佛只是一瞬的對視都極有可能被他看穿。

  墨瞳眯了眯,藏住眼底微妙的不悅。樞念轉瞬卻又笑了,「西晷,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既已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便自然不會拿你當尋常的姑娘家一樣看。」他這話卻是別有用意,只是不待西晷深究便又不著痕跡地岔開,「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將西晷瞬息萬變的表情納入眼底,他直截了當道:「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說。」西晷眯起眼。

  「我體內的毒素怕是已經擴散了。當然,我並不是要你為我尋來解藥。」樞念莞爾笑笑,「我自小嘗遍奇花異草,也學過解毒之法,有辦法令體內的毒自行化解。我只是要你為我尋個僻靜的地方,一個月之內不可有外人打擾,助於我靜心療傷解毒。而你——只需在這一個月內保證我的安全即可。」

  他接著又道:「一個月之後,我便告訴你那只繡花鞋在誰手裡。」

  西晷沉默片刻,「好。」答應得乾脆。

  樞念失笑搖頭,「這樣輕易相信別人應該不是西方蓮座的作風。」他似乎在開著玩笑,只是聲線溫柔細緻,倒像在責怪她太輕易相信別人。

  「你早說過這是個交易,我答應並非因為我願意相信,而是因為我願意嘗試。」西晷笑了笑不以為然,「何況,你是個聰明人,我好歹也算不上笨。而若論武功,我應該也不會輸你。既然交換了等值的籌碼,便也沒必要再弄虛作假,到頭來誰也占不了便宜,何必呢?」

  最後那句話分明透露出一種警告的意味,樞念若是敢騙她,她也絕對不會讓他好過!

  「西晷你……很聰明。」樞念歎息著低低道。

  聰明到不知人間愁滋味,聰明到——只想過著用自家的籬笆圍築起來的簡簡單單的生活。不喜歡血腥,卻不阻止殺戮,那些讓她察覺到危險的人或事就一輩子不願去牽扯。

  那種瀟灑,或許是無情。

  「可我不喜歡太聰明的人。」西晷反而笑得有些淡漠自嘲,「太聰明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她轉而拿眼尾瞥了一眼樞念,唇角一彎,倒是多了些近似興味相投的喜感,「所以你方才是故意不躲開藍茗畫的吟霜葉刃的吧?因為你心知若是自己出手了便是以一敵二,定然沒有勝算。相比之下,還是中毒比較劃得來。我若是你——想必也會和你做出同樣的選擇。」

  事到如今,她當然不會還以為他是真的弱不禁風,甚至可以斷定,他也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至於他的真實身份,她卻沒興趣知道。

  「是麼。」樞念不置可否地笑笑,「快到清明了。」卻是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怎麼?要祭祖宗?」西晷隨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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