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唯見秋月白 | 上頁 下頁 |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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瓏染心知自己若是點頭便一定意味著選擇他——他絕對有辦法讓她主動開口說選擇他!總是這樣……這樣威逼利誘的,似乎料定了她沒辦法拒絕他的邀請。心裡莫名有些不大情願,於是她搖頭道:「我手上幾乎沒有知覺,感覺不出來的……」 「那就作弊吧。」萱見答得理所當然,那嘴角似又上揚了幾分,「到時候你走到我面前我便稍微發出一點聲響,你好歹也是習武之人,雖然觸覺不夠靈敏,但耳力定是不弱的。」他轉念又想起什麼,再笑,那眉眼裡都只剩融融春色了,「何況他們都說我身上的香氣不同于常人,想必你也能分辨得出來。你只管閉著眼睛來找我,一定不會出錯的。」 瓏染聞言險些一個趔趄,使勁瞪著地面。這這這……為何她越來越覺得眼前的男人與當初見面時的那位萱見太醫相去甚遠? 「么妹覺得如何?」 「好主意,我掩護!」 兄妹倆默契地相視而笑,徒留瓏染在心下連連歎息:這家人太不仗義了,根本就沒有給她反駁的餘地…… 「阿姐,到你了。」么妹推了推身邊的女子。 瓏染略微一震,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自己,下意識地回頭去看那個男子,眼前陡然變黑,么妹已經迫不及待地用紅緞蒙住她的眼睛。 「往前走,再往前走,停!可以開始了!」 耳邊是么妹笑吟吟的呐喊,然後一瞬之間,所有的聲音全部遁隱,四周陷入一片冷邃的黑暗,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踩在地面上細微的沙沙聲。瓏染遲疑著伸出手來,試探性的,碰了第一個陌生男子的手掌。 不是他。 儘管手上沒有任何知覺,瓏染卻確信那個男人不是萱見。 她又走到第二個男人面前,輕輕伸手一觸。 也不是他。 第三個……第四個…… 都不是。 他在哪裡?瓏染的後背已經滲出薄汗,他的氣息似乎近在咫尺,卻又始終教她觸碰不及——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不安。恍然間憶起在上古傾曇的那些年,當她的雙臂終於能夠像正常人一樣活動時,主上也是這樣蒙上她的眼睛,將她領到一個狹小的屋子裡,讓她伸手去觸摸地上那些物體的輪廓,一面笑著問她:「猜猜是什麼東西?」 猜不出。她誠實搖頭,而等她扯下眼罩卻發現—— 密閉的屋子裡堆滿了一摞摞屍體,死者猙獰的面孔意味著被索命時的極大痛苦。 第一次她嚇得尖叫出聲,沖到外面嘔吐不止。 第二次她已經麻木。第三次第四次……無論是枯骨還是蛇蠍,她都能淡然面對。 她想她的適應能力並不弱。也幸虧如此,常以整人為樂的主上很早便玩膩了她,而她天生被動的性子亦使旁人自發退避三尺,即便是與教內姐妹之間也少有接觸。十幾年來,她就這樣得過且過地活著,談不上喜歡或是不喜歡——但能活著,已是劫後餘生的僥倖。 只是孤獨了這麼些年,心裡難免有些不甘……怎麼會是這樣呢?都已經這麼些年了,卻總像是漂浮在水中間,茫茫的望不到彼岸。沒有歸屬感,沒有安全感—— 「踏」,腳下似乎絆到一樣東西,瓏染心中一悸,那長年累月積壓的強烈的恐懼感一刹那間如洪水猛獸,幾欲將她整個吞噬。「萱見!」瓏染驚叫一聲,一把扯掉眼前的紅緞—— 亮堂堂的一片不知是篝火還是天光,好多人圍著她,可是沒有他——沒有他! 「萱見——」瓏染慌張地轉身尋找,她已經能看見了,已經能夠分辨什麼是真心什麼是假意,已經——願意主動抓住想要的東西了。原來這許多年來,她一直就像個屢教不改的頑童,總是畏縮,總是逃避,終於有一天幡然醒悟了——可她的老師究竟去了哪裡? 「哦哦——」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話,眾人一齊歡騰起來,圍著瓏染有唱有笑。「你們……」瓏染茫然而不知所措,正被人流擁的前合後偃時,突然間肩膀被人向後一扳,她直覺一仰頭,便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 ——仿佛是在萬壑迷宮之中尋到了出路,瓏染的眼裡忽然有了淚光。 「我以為你走了。」 明月如鏡,倒映在濃藍的聖池水裡,落落兩盞冰燈。瓏染一面笑,聲音卻已哽咽:「你知道麼,從前我在上古傾曇的時候,見過太多的悲歡離合,便會羡慕那些自始至終都不曾分開過的人,她們——無論今後發生了什麼,主上總會有幼焉陪著,而眉璽總會有南何陪著……每到那個時候,我總是會想——那麼,我瓏染身邊會有誰在呢?」 她又接著笑,但那笑聲卻比眼淚還要支離,「直到剛才我才忽然有種錯覺,就算整個世界棄我而去了,你也會一直在我身邊。」 她抬起頭看他,眼裡卻有深深的疑惑:「你告訴我,這些都是我的錯覺麼?」 「不是,」萱見伸手撫去她眼角的淚漬,他的手掌終於落到她臉頰上,溫暖清晰——這樣真實的觸覺,「不是。」他俯下臉來,以最篤定的語氣在她耳邊道,「絕不是錯覺。」 是夜,樓蘭,太子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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