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未稚 > 唯見秋月白 | 上頁 下頁
二十


  春闈幾重,靡靡有香煙彌漫。

  床榻上的少年正盯著一地凌亂的衣衫發呆,神情茫然無措。而金鳶太子——本該與他共赴雲雨的男人,如今正一語不發地站在窗前,望向天際那一輪明月。

  月圓人寂寞——似乎有句話是這樣說的。而此時此刻他不止感受到難捱的寂寞,還有徹骨的疲乏。金鳶赫然發現,這月光竟一如三年之前,當他被和親之事逼得沒有退路,甚至是出於報復心理——他選擇了那個少年,純粹只是發洩,也不需要感情,但是今晚——

  突如其來的厭倦,讓他無法繼續下去。

  父王病重,臥床不起,整個朝廷處於空前的動盪之中。而輒音也已徹底撕去偽裝,光明正大地養兵蓄銳,預示著不久之後的一場惡戰。他相信自己不會輸,不可能會輸——他想要的東西從來勢在必得!但此刻他更需要一個鼓勵他的人,一個——真正懂他的人,而不是一個啞巴!一個專供他泄欲的工具!

  「臣妾愚笨,自知不能成為殿下的賢內助,但起碼,臣妾不會成為殿下的絆腳石。」

  ——新婚之夜她跪在他面前說出這一句,低眉順目,宛然賢妻。

  「臣妾想要的,是殿下不願給的。」

  ——他至始以為她想要的不過是皇后之位。可這三年的執素相對,那雙平淡無波的眼睛裡從未透露出對權力的欲望,若不是她掩藏的太好,便是她當真沒有此心。

  「臣妾只希望殿下能夠平平安安。」

  ——當日她不顧一切去救他,或許,是真心地希望他能安然無恙。

  「蘅秋……」

  第六章 遮爾東望眼

  瓏染萬萬沒有料到,太子會親自來妙荼寺接她回去。

  彼時她正捧著經書在樹下納涼,一面心不在焉地想著萱見何時會來,猛然聽見宮人的稟告後容色一整,稍事理了衣鬢便匆匆迎了出去。

  「臣妾不知殿下要來,有失遠迎,望殿下贖罪。」

  金鳶皺起了眉,愈發看不慣她此刻全是恭敬的姿態,原來這三年的夫妻情分在她眼裡也只是空設……他思緒一堵,遂又和顏悅色笑道:「還在生我的氣呢?」

  一番話說得就像是她因與他賭氣才跑到妙荼寺來的。

  但瓏染早已習慣了他在人前的虛情假意,低眉順目道:「臣妾不敢。」

  又是這句話!金鳶僵硬地勾起嘴角:「夏季燥熱,這寺裡卻是清靜。」他頓了頓,道,「不如陪我四處走走吧。」

  風清霧淡,在深山裡已屬難得的好天氣。並肩的兩人一路無話,直到金鳶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昨晚是滿月,你在寺裡可曾望見?」

  「嗯。」瓏染略微頷首,卻似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一徑回憶道,「從前臣妾聽母妃說,滿月的晚上千萬不能照鏡子,否則會看到九泉之下的亡魂。」她先自笑了起來。即便明知那是嚇唬孩子的話,卻是真的相信過——「可後來臣妾對鏡試過許多次都未曾見到母妃,想必她是極不情願回來看臣妾一眼吧。她至死都……恨著臣妾呢。」

  金鳶陡然停住腳步,驚異地看著她。

  「因為臣妾說了一句不動聽的話,最後竟一語成讖。」瓏染垂眉笑笑,語氣裡聽不出任何情緒波瀾,「臣妾說……漂亮的東西一定不會長久。」

  童言無忌,卻換來母親驚恐之至的眼神,也換來了長此以往的冷眼相待。直到後來她才隱隱知道,不僅漂亮的容顏不會長久,漂亮的感情也會有凋零的時候。

  「臣妾曾經怨過母妃,認為她是在推卸責任,父王不寵她了,她豈能怪罪到臣妾頭上……可現在臣妾時常會想,如果當時臣妾沒有說那句話就好了,如果——臣妾乖乖學做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三歲能識字五歲能背書,母妃也不會天天把臣妾關在房間裡,不讓臣妾在兄姐面前丟人現眼了……」說著這樣的話,瓏染仍是一臉淡靜地望著金鳶,只是那雙眼睛裡有著他難懂的深意,「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身為子女最大的悲哀也莫過於此吧。」

  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令金鳶莫名有些惱怒:「你究竟想同我說什麼?」

  他再也受不了她這副無悲無喜的高尚姿態!明明近在眼前,卻仿佛隔著天涯之遙——她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卻故意藏著不說,讓他去猜——他憎恨一切見不得光的事情!

  瓏染的身體微微一顫,搖頭失笑道:「臣妾只是感慨一番罷了,殿下只當沒聽見。」

  金鳶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咳」,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蘅秋——」

  突然眸中精光一冷,袖中短刃刹那飛出——「嚓」,粉碎了左前方投來的石子!而瓏染的心弦也跟著一緊,這近在咫尺的危險她竟沒有察覺到!

  「小心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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