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唯見秋月白 | 上頁 下頁 |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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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被她形容得怎樣輕巧,但他聽得出來——她不喜歡那裡,她不喜歡血腥與殺伐。她喜歡喝酒,喜歡賞竹,喜歡收藏一些並不華麗的小玩意——因她是個願意縱容自己的潦倒與散漫的女子。卻為了某種執念,逼迫自己去做那些不喜歡的事情。如同今日在祀神臺上——她當機立斷砍去了那個舞伶的右腳,臉上的表情卻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呵……」瓏染倉促笑出聲,「你說得是,我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兒呀……」她低眉撫弄髮鬢,清倦的嗓子卻比這長夜還要寒涼,「可終究沒能仰仗老天給的身世活下去,人在九死一生時,那些尊嚴和自我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只有活著—— 才是那年唯一的奢望。 「抱歉,」不知怎麼就折了話鋒,瓏染垂眼笑道,「我總是容易觸景傷情,你別介意。」 萱見良久無言,卻是道出一句不相干的話:「竹,之所以瀟灑長青,因為它的心是空的。」 瓏染聞言心頭一漾,他其實是讓她放開一些,不要被那些過去所負累。「感謝卿言。」她的笑容添了一絲暖意,這個男子總是不露聲色地交付自己的關心,縱然隻言片語,於她已是莫大的安慰。 萱見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過來,不等他的手落到自己發上,瓏染已連退好幾步:「可是我的發簪又歪了?」心下不免有些堖坼,他難道不知這動作極容易引人遐想的麼。 萱見手指停在半空,隨即笑著從她的發頂摘下一片落葉。「樹欲靜而風不止。」 細綠葉脈間流淌的月光太過刺眼,令瓏染有一刹不真實的昏眩。「子欲養……而親不待。」 「怎麼?」萱見詫異於她的反應,卻見她匆忙別過臉去—— 「如卿所言,我心裡裝了太多雜念,才會這樣庸人自擾。」瓏染刻意退後幾步,言語間又生分不少。是了,她始終不能忘記——他已經不是可以讓她毫無保留去相信的萱見太醫,而是焉耆國派來的使者,是敵是友她仍無法斷定。 因而她可以欣賞他,可以惦記他,卻也不得不防他。如果,如果他們是敵人——那她是否還能像今夜這般,與他賞月聽風,邀他青梅煮酒? 又或者——真真等到兵刃相見的那天,她真能毫不念惜往日的情分,與他一決生死麼? 「興許本宮該去妙荼寺多念幾遍佛經才對。」 ——話止於此。 次日,太子妃玉體抱恙,之後幾夜惡夢纏身,故向太子請辭去岆山妙荼寺靜心養身。 約莫黃昏時分,毓琉齋的馬車離開皇宮,未驚動任何人。天色愈見昏暗,車前懸掛的兩盞琉璃風燈也已經點亮,配合著達達的馬蹄一步一顛。伊人獨坐車上,細細瞧著濃藍色霓緞簾幔上牽絲攀藤的折枝堆花圖案,心靜如水。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車夫在外喊:「太子妃,馬兒累了,先歇個腳吧。」 瓏染掀簾往外看去,此時暮色已漫天籠罩下來,馬車落腳處是一段河泊,水清流長,遙遙的不見其源頭,據說東漢班超也曾飲馬於此。瓏染轉過眼,看到西面不遠處還有一座別院,隱約可見屋頂尖尖擎出來,有些像是異國傳教的廟宇,四角各掛一隻辟邪的鈴鐺。 會是誰家的府宅呢……瓏染一面淡淡想著,下車往別院的方向走去。 「白哉先生恐需很晚才能回來罷?」院牆內傳出女子的說話聲,瓏染腳步一頓。 「嘁,」脆生生的一聲冷笑,旁邊有人接上話來,料想應是個年輕的小姐,但乍聽之下只覺這人口音陌生難辨,不像是樓蘭本地人,瓏染最終只聽清「皇后」兩字。 原來竟是他的府邸…… 瓏染抬眼,只見一樹擠滿繁花的枝椏從牆內探出,花與葉子纏綿開成一氣,半輪彎月襯著它,像是瓷面上懨懨流動的冰紋。「喀」,她想也沒想便折了一枝下來。 「誰?」 瓏染嚇了一跳,忙揣著花枝匆匆走開。 走出幾步才聽見那個聲音又道:「蠢奴才,端個茶壺都能摔!」 回到馬車上,瓏染將那枝花舉至鼻尖,已經看不清是什麼顏色,黑暗中只聞得清香襲人。「這次換我從你家門前走過,」她垂眼輕笑,「折一枝夏花,留作念想。」 傳說岆山從山腰至山頂共九九八十一洞穴,每個洞穴皆有一座廟觀,其中妙荼寺「菩題寶塔」坐落於岆山最高峰,塔高七層,扶搖直上雲巔,最頂層名為「天璣樓」。 傳說天璣樓內供有十三尊純金打造的蓮台神像,且其中一尊神像下藏有《梨花九渡經》,得之者如受神諭,參透世間萬難,從此縱橫天下而不惑。 「菩題塔外無菩提,天璣樓內有天機。欲問塵緣何時了,白哉先生道:不急,不急。」 瓏染隻身踏入天璣樓時,一瞥而過檀香木檻上的刻字,心底原有幾分踟躕,卻未曾多想。 第七尊恰是天山神女耶蘿之像。樓蘭族人信奉山神,關於耶蘿還有一個傳說,大抵是說她私下天山偶經樓蘭,在孔雀河沐浴時被經過的凡間男子看到,最後化為石像的故事。因而她手裡提的不是花,而是一隻繡鞋,裸露的右足輕踮蓮台,面容豐美,身姿曼妙。不似其餘諸神的端嚴冷峻,倒有些撩人的情態。 瓏染卻是繞到神像後面,蹲下身,以臉頰貼著蓮台外壁,沿著細小的鎏金紋路撫觸過去,直至碰到一處微不可見的凸起,「應該就是這裡了。」 她屏息凝氣,憑著記憶中的順序畫出六角錐星圖案。還在上古傾曇的時候她便知道天璣樓的存在,因為北方蓮座最精通機關暗器,凡這世上的所有精妙的機關陣法皆被她了若指掌。而這樓頂十三尊神像便是利用奇門遁甲術擺出,若是尋出陣眼,便能破其機關。果然—— 只聽細微的一聲「噌」,蓮台從中央坍陷,耶蘿石像也隨之緩緩下沉。 瓏染眸光略沉,先前她便發現這天璣樓的牆壁格外厚實,且叩之有異樣的聲響。若她沒猜錯的話,這牆壁內應該藏著一個繩梯,外人以為《梨花九渡經》肯定藏在天璣樓裡,但其實真正的密室卻是通過牆壁內的繩梯直達地下——那裡才是真正的藏經之處。 眼看著耶蘿神像已經完全沉沒覆頂,自己攀著繩梯便可一直到達地底,瓏染正欲提腳踏上蓮台,忽聞樓下一聲:「施主請。」 有人要上樓!瓏染心中暗驚,慌忙觸動機關想將一切恢復原狀,怎料情急出亂子,神像沒有回歸原位,蓮台中央的裂縫卻合上了,此時來人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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