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唯見秋月白 | 上頁 下頁 |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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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用這一招了。」瓏染當即併攏兩指,交錯而扣,強定心神念起口訣:「蓮生並蒂,乾坤有極,天將各據,攜吾遁隱……」 待領客的小沙彌邁入頂樓時,只見一切如舊,十三尊神像完好無缺,靜靜面向世人。 小沙彌合掌念了幾遍「阿彌陀佛」,遂看向身邊的男子:「施主可以上香還願了。」 而利用攝魂術幻化為耶蘿神像的瓏染卻一瞬滯住呼吸,怎麼竟是他——萱見?為了上香還願來此? 「多謝。」萱見話語清淡,眼睛卻只注視著中央的耶蘿神像,若有所思。 瓏染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此時小沙彌已經走到神龕前敲起木魚,熏目的檀香中繚繞著古老的有關詠誦與祭祀的梵音,這似是而非的幻境,讓她一刹那間想起了久遠的事情—— 總是站在人群之外的清瘦沉默的女孩,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有多不討喜,從記事起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就這樣看著兄姐們錦衣華服嬉戲打鬧,從來不被關注不被邀請,而她也樂意就這樣平澹無奇地過著自己的長久,直到那個少年偶然經過她的院落,僅用一隻鵝絨毽子就能逗得她眉開眼笑…… 腳背突然一陣灼痛,原來是案前的香灰被風吹落到她的腳背上,餘燼還在燃燒。 瓏染咬牙忍住,自始至終紋絲未動。中原道術本講究「形神合一」,因而她必須與耶蘿神像保持同樣的姿勢,心無旁騖,才能保證攝魂術無懈可擊。 而萱見已走到神像面前,原本神像高他三尺有餘,自他的角度需要仰望才能觸及耶蘿神女的視線。那瞬,他的嘴角分明滑過一抹笑意:「我心中有不解之事,望神女給我一個答案。」 他伸出手,卻是撫上她的右足。 突來的肌膚之親令瓏染心中一悸,險些破了攝魂術。 一旁念經的小沙彌也目瞪口呆看傻了眼,這個男子的行為很放肆,很離經叛道——然而竟沒有給人半分褻瀆神靈的感覺,仿佛那副從容的姿態讓他做任何事都不違背君子之禮。 便聞萱見坦然又道:「傳聞若撫神女玉足,摒棄一切雜念,便能得其神諭。可惜,我還是做不到心無雜念。」 他撤回手,指尖自她足背一觸而過,輕巧撣去那一寸早已冷卻的香灰。抬眼時雙目清明,不苟言笑,像是一種鑿鑿的證據——他所說的一切皆是事實,你理應相信他。 萱見轉身又朝小沙彌道:「可有竹簽?」 小沙彌點點頭,遞上一支空白竹簽。萱見提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而後丟入香爐裡燒掉。 「燒簽」亦是樓蘭國常見的一種許願方式,若將願望寫在竹簽上焚燒成灰,並齋戒九日,便能實現心願。 等到兩人走出天璣樓,瓏染匆忙走下蓮台,卻是為了取出香爐中的那支竹簽。並非出於好奇心,她只是——想要尋找一些線索。 「怎麼會……」 瓏染蹙眉,明明只是片刻的功夫,那支竹簽竟被燒掉大半,隱約只見頭一個字:羅。 他究竟在竹簽上寫了什麼? 「羅……羅……到底是人名還是暗語……」沒有半點頭緒。瓏染歎了口氣,甫走出天璣樓,便一眼望見那個男子,一襲素色錦袍站在簷角下的陰影裡,微笑道:「好巧。」 不巧!瓏染在心裡狼狽喊道,面上卻是莞爾:「白哉先生怎會來此?」 萱見不動聲色地盯著她。 他分明是聽出那一句話裡刻意的生疏。瓏染自覺心虛地改口:「萱見,你怎麼也來了?」 這樣的情形已經不止一次,他總善用眼神清楚表露自己的意思,卻每每都等著她主動開口挑明。她若不說,他便一直等下去。他的耐心簡直像在逼她——用最不動聲色的方式逼她。 她就像個消極的學童,而他儼然變成一位夫子,循循誘導糾正她的被動和敷衍。 萱見的神色有所緩和,因問她:「三日前你從我府邸經過,怎麼不進去坐坐?」 「你怎知——」脫口太快,瓏染想要捂住嘴時已來不及,一張臉登時通紅一片。 萱見眸中含笑,似乎很樂意瞧見她的反應,沉吟了片刻才道:「有你的氣息。」 「嗯?」瓏染愣住。 「因為府上有你的氣息。」萱見重複一遍,他的容貌本是冷的,卻因唇角的那抹笑容而變溫暖起來,「但凡你經過的地方,都會留下你的氣息。我能分辨得出。」 瓏染垂著頭,手心漸漸滲出薄汗,以至於心裡有什麼東西浮上來又沉下去,千絲萬縷無盡撩撥。腦海裡許多畫面爭相出籠,她又想起那個夜晚,當她推開窗子看見他站在窗外,一刹那間滿心的歡喜——她以為他會帶自己離開。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但總有一天——他會帶她走,離開這冷漠無情的皇宮。 她竟是這樣一廂情願地幻想著。 所以當他伸手為她扶正那支金釵,為她摘下頭頂的落葉,她幾乎以為,他的手其實是要落到她的臉頰上。她並不是天生的清心寡欲,那些動人的兒女情事,她翻過書也聽過戲,到底是存了一絲癡心的。但多情自傷己,她害怕任由它滋長會促成將來的咫尺天涯—— 「縱然相識時日不長,那情分卻與別人不同。我一直以為,你我之間,本不必這樣生分。即便你已知道——我並非向著太子一方,而我倚靠的那個人,也不是驪王。」 耳邊的聲音喚回她的理智,瓏染神色一凝,是啊,她早已經猜到了——萱見不願效力于太子,亦不是驪王輒音的人。他身後還有第三方勢力,才是太子最強勁的對手。 原本她孤身來妙荼寺,便是抱著最後一絲僥倖心理,等著他來出謀劃策——那天晚上她最後留的那句話,本是無需解釋就已傳達的意圖,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她等了三天,他沒有來。她才確信,他們終究是各為其主了。 「瓏染,」萱見平靜地望著她的側臉,「你是不是希望我懷疑你,你其實是來盜取《梨花九渡經》的?」清楚看到她的臉色煞然一變,他又徐徐接著道,「又或者,你更希望我將這個懷疑告訴我身後的那個人——因為你以為我已將你的一切秘密都告訴了那個人,而我接近你只是為了搜羅太子這邊的消息?」 他搖頭歎息:「你錯了,瓏染。我接近你,只是出自個人意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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