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唯見秋月白 | 上頁 下頁 |
|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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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瓏染驚愕地看著他,「殿下理應清楚,這裡是朔凌殿,不是……毓琉齋。」他可以在她的地方縱欲而為,因為沒有人去看,也沒有人願意管,但這裡是太子府正殿,該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殿下重傷在身,還是早些歇息吧。」 「我的話不想說第二次。」金鳶沉聲道。 瓏染卻站住了不動,良久,幽幽歎了口氣:「殿下何必拿自己的名譽與臣妾賭氣?」 金鳶無端被這句話激怒,陡然喝道:「讓他進來!」 瓏染這次反是笑了,朝他盈盈一鞠:「那麼,臣妾今晚繼續賞月。」 不等那扇門關上,她已自發繞到紗帳後面。這裡並沒有隔間,但重重紗幔交疊,竟是隔出一個毫不相干的世界。瓏染走出好遠,漸漸看不見外面那些糾纏不清的是是非非。 過了今晚會不會有人知道——太子之所以常來毓琉齋,不是因為太子妃,而是為了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這荒唐的床笫關係,從她嫁入太子府的那天晚上,便註定要以這種方式維持下去。 ——所謂皇宮,自古便是禁錮那些風月與嬋娟的囚籠。 ——所謂流言,大多都是好事者捕風捉影的虛設。 ——所謂「一朝在君側,十年雨淚漣」…… 待滿室燈火闌珊,僅能從窗縫裡透出零星一點天光。瓏染仍記得在天山遇見蘅秋時的模樣——「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貞婦貴殉夫,舍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字字堅如磐石。那樣嬌貴的公主竟能為了自己的愛人不顧一切,她心底無不震撼。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卻足以磨滅當初來樓蘭的滿腔熱情。但偶爾她也會想,如果她就這樣離開了,是否還可以找個相愛的男子——或者不是愛,哪怕只是一丁點的喜歡也好,平淡地與他相遇,然後平淡地執手過完自己的一生? 她果真是個沒什麼欲念與苛求的人罷,抑或者——她已經不敢去苛求。那些太清澈美好的東西往往都那麼遙不可及,抓不住也摸不透,如同那個人—— 瓏染思緒一頓,趕走腦海裡的影子。那個人,有意無意的,總牽連著她教她窩心——她已經知道了,白哉就是萱見,可是又能怎麼樣呢?她並非執拗於他的欺騙,他待她究竟有幾分真情,她心裡是有數的,甚至願意將這幾分真情抵消他不善的動機。亦干戈亦玉帛——他們之間是這樣一種微妙的關係,但這些同樣無法消除他們之間的隔閡,他們畢竟不是一路人。 「今晚會不會是滿月……」她這樣想著便推開了窗,手指驀地僵在半空—— 窗外,那個眉若春山的男子安靜地站在月下,他定是沿小園香徑一路走來,身上沾染了落花的香氣,久久都消散不去。 君子如蘭。 瓏染想到的只是這個詞,以至於不假思索地就喊出了聲:「萱見,」她掩住嘴笑,輕輕又道,「白哉先生。」 萱見細細看她,眼裡卻有疑惑:「我一路走來,卻只見竹影橫斜,你道為何?」 「你是從……」瓏染支吾道,有些掩飾緊張與驚喜逾恒的意欲,「我家門前走過了麼?」她忙又指指南面,顯是多此一舉的解釋,「整個皇宮只有鳳竹苑栽了竹子。」 萱見聞言輕輕笑了。「嗯。」他應了一聲。 他的臉龐落了一層陰影,這幽邃的目光,看得遠處雲靄與煙樹合璧,霧氣撲面而來的一刹,竟是將鱗次櫛比的樓闕也一併覆沒。就這樣迷了眼也好,就這樣任梢頭月色似淺約宮黃,也不招肆,也不逗留,它歸它悠悠往東庭閒步。天宮十二衢,猶不及矮牆外柔藍一水縈花草。 「當心——」 瓏染逕自從窗簷踏下的時候,由他伸手虛扶了一把,但也是一觸即離的授受。 「天色還早,我是說……離明晨還早。」瓏染輕垂笑眼,「能否陪我走一程?」 「無妨。」 瓏染便往西面的杳荷亭走去,一面享受著這難得恣縱的辰光,聽得萱見先開口道:「你今日在祀神臺上的表現,倒是讓我大開眼界。」 「嗯?」瓏染側過臉看他,「我可是聽錯了?那點花拳繡腿,應當是不堪入目才是吧?」 「當時生死一線,換做任何人都會選擇正面迎敵,你卻避開交鋒先砍其足,如同興兵作戰時斬斷馬腿,出奇制勝。我原先當你不懂武功,卻忘了你擅長用計。」萱見平靜道,仿佛只是淡淡陳述一個事實,「若想拾級而上,於你也並非難事。」 瓏染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脫口而出:「若是有可能,我寧願——」 萱見目光凝視著她,但她終究沒有說下去,寧願什麼?跟他走?而他願意帶她走麼? 四目相對,瓏染只覺得心慌意亂,忙又岔開話題:「這世間的風雨往往只在朝夕,當初琴姬豔冠後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怎卻沒有料到有朝一日會被人陷害至死?刖刑,截斷四肢啊……這世上怎麼竟有這等殘酷的刑罰……」她下意識地抱緊自己的雙臂,多年前殘留的刺痛一陣陣侵襲入骨,「都是可憐人罷,何不多一些同情,就算柳媚兒真的尋了男人,也未必就是大奸大惡之徒啊……」 萱見覺察出她的不尋常,以為她是替柳媚兒惋惜,便溫聲安撫她道,「宮裡的是非,誰能說個明白?今日高山,明日草芥,勝在手段而已。」 瓏染黯然垂了眼眸:「我若步她們後塵,能做的也只是重複那些陰謀算計。想尋兩全之法,談何容易呢?」她原以為只要一心幫助太子成就帝業,對於那幾位姬妾的勾心鬥角可以置之不理,可如今她卻發現——留她們在太子身邊,究竟是福是禍? 萱見突然打斷她冥想:「瓏染,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見她微露怔忡的神色,他又道,「你不願透露也無妨,我只是——」想要親口聽你說出關於自己的一切。 瓏染笑著搖搖頭:「倒也不是什麼天大的秘密,只是那段歲月離得遠了,一時有些傷懷罷了。」她停頓了下,才道,「你可曾聽說,中原武林有兩朵奇葩,雖鋒芒初露,卻將那些名門正派都比了下去。一個是『瀲水城』,還有一個是『上古傾曇』。」清楚望見萱見眼底的驚訝,她輕巧一笑,「而我便是上古傾曇的人,也被正道人士稱為『妖女』。」 上古傾曇本是一個亦正亦邪的教派,教徒皆為女子,雖不足百人,卻個個身懷絕技,能擋一面。尤其東南西北四方「蓮座」和乾坤坎離震艮巽兌八位「卦衣」,更是高手中的高手,而她便是離位卦衣。因主上對她說過,她這一生,註定要經歷太多次的分離。 「但若單純論武功,我連上古傾曇都進不了。只是因機緣巧合被主上相中,並得他傳授,在歪門邪術上略勝別人一籌。」思緒一頓,瓏染遲疑許久才接著道:「雖說是邪教,但上古傾曇也有自己的規矩,主上交待任務給你,你若不肯接,便只需贏了主上指定的對手,無論明槍還是暗箭,只要你贏,便可以將任務轉交給對方。我的本事雖稱不上厲害,卻也因此可以少造殺孽。」 她只是莫名想要跟他解釋清楚——邪教女子並非世人說的那麼污濁不堪,她們也有自己的原則。 萱見心中一動:「你原本不屬於那個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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