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唯見秋月白 | 上頁 下頁 |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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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見凝視她許久,從他的角度偏巧望見她濃黑的額發和迎風微顫的睫。是了,他理應相信她的,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甚至比她們所有人還要溫良可欺,她竭力掩飾這真相,僅僅是想保護自己不受流言所累,因為清楚知道沒有人會在她身陷囹圄之後替她申辯—— 是呵,這裡是皇宮,春風得意時雞犬升天、一朝失勢後落井下石的地方。 「臣至今記得,家母在世時說過的一句話:若是不會善待別人,至少,要學會善待自己。」萱見神色清淡,卻掩飾不住眼裡緬懷的悲傷,「臣之所以願意幫助太子妃,只是因為家妹便不幸葬身于這後宮之爭中,臣萬分悔恨當初不該送她進宮,才會造成今日的天人永隔。而臣每每看見太子妃,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之感……」 「本宮知道。」瓏染輕聲打斷了他。她知道——是她故作可憐的姿態令他動了惻隱之心,才會願意為她效力。有了他這樣的心腹,驪王和皇后那邊的動靜便容易掌握了。 瓏染在心裡松了口氣。她其實走了一步險棋,故意欺騙他——她需要的是一個心細如發、且絕對忠誠于她的幫手。昨晚的那些話,如果他直接相信自己了,說明他心思不夠縝密,這樣的人不用也罷;而如果他留了心,暗中查明真相了,卻因此不願替她辦事了,說明他對她不夠誠心,她不敢用這樣的人;而最終她贏了——他只是因為心有不甘而尋她對峙,並表明了自己的真心,這樣的結果無疑是她最樂意看到的。 但她並不覺得欣喜,反而平添幾分惆悵,她到底是利用了他。 第二章 花間一壺酒 自那之後過了一個多月之久。盛夏已至,水搖一池蓮生。 「如今太子正與驪王明爭暗鬥得厲害,那些焉耆國使者恰在此時前來,無非是想探個虛實,並趁機拉攏下任國君……唉,都是不容小覷的對手啊……」 瓏染苦惱地翻了個身,眯眼瞥見窗外漸亮的天光,一夜就這麼過去了。她一到夏季便極難入眠,而宮裡越是清靜越是讓人無法忽略池塘裡那一片蛙聲閣閣,簡直像在枕頭邊上不休地鬧騰,本來惺忪的睡意也被它攪得乾淨透底。 她懶懶地披了件外衫下床,如今尚不足寅時,守夜的丫頭們定是早就貪睡去了。 瓏染踏著闌珊的一撇月意往西面的杳荷亭走去。那杳荷亭原是樓蘭王的寵妃琴姬獨住的地方,取名叫『寶琴苑』,後來琴姬因與一位宮廷畫師有姦情被處以刖刑,寶琴苑便空置了,如今是連這個荒蕪的亭子也被劃為東宮之地。 瓏染自言自語:「縱然故地易了新主,但宮人們都鮮少來此,想必是怕她的亡魂喊冤吧。其實他們又何必擔驚受怕,就算琴姬真要尋仇,最先找的也是皇后啊……」 她一徑心猿意馬地走著,越往前越了無人跡,天上還有許多星,卻都透明的,溫順的,把整個蒼穹襯得像是一幅爬滿蠅頭小楷的泥金箋。 故地重遊,瓏染愈發感覺到悲從中來,正欲回頭,卻聞熹微的流水聲傳來。 她記得這裡有個浴池叫「蓮花湯」,仿效當年唐玄宗賜浴楊貴妃的華清池,由山外引入溫泉水灌注而成,足見琴姬當時有多受寵。 冥冥中像是被誰指引,瓏染往蓮花湯走去,經過鋪砌的玉石,「踏」,陡然呆在當場—— 她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看見了,瀲灩的泉水,濃儼的白霧,還有……男人光裸的後背,因肌理平滑而流轉出瀅汀月光,又或許是因他在月光裡浸了個透,淹得遍體通明。他太清減了,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那一對蝴蝶骨,卻絕不是瘦弱。一瀑黑髮濕漉漉地垂在細緻的腰際,連綿往下滲著水。 她情願自己是在做夢,可不是的,她清楚望見了那個男子的側臉—— 怎會是他?三年前闖入她寢宮的那個男子!她詫異自己的心地竟這般的明晰,從來沒這麼清醒過,以至於她匆匆落跑之後,腦海裡仍舊是那幅畫面,清俏的下顎至肩頸的曲線,還有脊背那一雙凜冽凸起的蝴蝶骨。原來這三年的時間,她竟不曾忘記過那張臉——曾用那樣溫和的語氣問過她的名字,並鄭重地承諾說會回來的男子—— 「臣昨日替皇后探病時看見了那幾個焉耆國使者,與皇后相談甚歡,或許他們也是驪王殿下那邊的人。」 「便是三日前來我朝覲見的焉耆國使者麼?都是怎樣的人?」 「其中有一位卓爾不群,宮裡的女眷們皆說他是個美男子,太子妃可曾想過見他一面?」 「你既已說了他們是太子的敵人,本宮又豈能抱著審美的眼光去看他們?何況本宮已親眼見過這世間最好看的男子,倒也覺得『除卻巫山不是雲』了。」她不以為然地笑笑,「本宮問的是他們心智如何?對太子這邊的威脅有多大?」 「臣方才所說的那個人,深藏若虛,有將相之才。」 耳邊迴響起一些凌亂的話語,瓏染終於記起來,當年他的身份也是焉耆國使者,原來這次來樓蘭的也有他……她漸漸停住腳步,不不,她怎麼能有這種念頭?如果真如萱見所說,他是驪王那邊的人,那麼,也就是她的敵人,她豈能對一個敵人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瓏染抬手撫上腕間石鏈,眼裡的光芒瞬間黯淡。三年前的那個晚上,他發現了毓琉齋內不為人知的秘密,儘管明知此事威脅到太子聲譽,她卻不忍心傷害他,所以對他施用攝魂術,讓他徹底忘記那一夜的是非,並看著他最後被同伴所救。原以為今生不會再相見,孰知…… 倘若他今日真成了太子的敵人,便只怪她養虎為患了。若真到兵戎相見的那天,她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太子妃面紅有異,可是染了風寒?」 鳳竹苑裡,見對方陷入沉思裡遲遲沒有反應,萱見便直接伸出手,就要探上她的額頭。 瓏染心中一悸,受驚般避開他的觸碰,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唐突,她又尷尬解釋道:「多謝萱見太醫關心,本宮只是覺得有些悶熱,這大夏天的……咳,無妨的。」略略定神,她似隨口一問,「萱見太醫可知,那幾位焉耆國的使者現今置身何處?」 「太子妃想去見誰?」 不妨萱見問得這般直接,倒像是她因好奇於那個人的長相才這樣問的。瓏染輕惱:「萱見,連你也要取笑本宮麼?」 「臣失禮。」萱見俯首謝罪,那嘴角卻似上揚了幾分,「說起這個倒也有趣,陛下原本安排他們住在東苑,但其中有一位實在無法應付公主們接二連三的登門造訪,便自願請求住在荒棄的西苑,便是傳聞中鬧鬼的地方,公主們多少有些忌諱的。」 「難怪……」瓏染喃喃自語,難怪她會在那裡看到他……思及此,她的臉頰又泛上熱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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