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未稚 > 唯見秋月白 | 上頁 下頁


  「是……」瓏染心中一頓,似咽下了什麼即將出口的話,重又說道,「是本宮向菱妹妹討來的,不知萱見太醫何出此言?」

  萱見心下明白了七分:「扇柄用檀木製成,而扇面卻輔以不尋常的熏香,檀香過重,以至於熏香的氣味並不甚明顯。」轉而卻道,「臣聽聞殿下與太子妃同寢三年之久,卻未曾有一子半嗣?」

  「你的意思是……」瓏染錯開他的視線,她早知道這扇面的熏香是用來阻孕的。但那雙清潤的眸子,教她多少有些,無法坦然相視。

  萱見卻是點到即止,從容地拱手一揖:「臣告辭。」

  「萱見太醫!」瓏染猝然疾喚。

  「太子妃還有吩咐?」萱見駐步,卻並未回頭,無人發現他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卻見伊人直接掀了蓮帳出來,取過案上團扇:「這扇子原是柳媚兒送來的,如今逝者已逝,本宮也不願再苛責什麼。方才之所以謊稱是菱妹妹,只是不想給人誤會本宮與柳媚兒的關係。她……畢竟是個罪人,從前與她推心置腹的日子,也都過去了,只怪本宮遇人不淑罷。」她黯黯垂眸,平添幾分哀色,「因她的事情,本宮已與太子殿下生了嫌隙,方才的情形你也瞧見了……本宮一心只盼望太子早日登基,卻不被他領情,心裡到底是有些委屈的,幸而今晚聽萱見太醫一番肺腑之言,心裡才好過一些。」她猶豫了片刻,輕聲訴道,「本宮已不願再將萱見太醫當做外人,萱見太醫若不介意,以後可以多來毓琉齋陪本宮說說話。」

  聰明如萱見,豈會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她分明是在拉攏自己為太子效力!心頭浮起微妙的波瀾,但他面色如初,只淡淡交代了句:「太子妃有傷在身,今晚好生歇息。」

  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卻留給人無限遐想的餘地。

  萱見動身告辭,走了幾步卻又回頭,見那斂妝執素的女子仍站在原地發呆,寬大的衣袖被挽至臂彎處,袖口的錦紋累成墨綠的一疊,更將兩截尺骨襯得蒼白駭人。不夠優雅,不夠端莊——這個女子總能給人幾分潦倒與灑脫的感覺。

  偏是這般荏弱無依的病態,越能讓人心生憐惜之情。

  等到萱見離開寢宮,瓏染才放下衣袖,靜靜望著手裡的團扇,「很抱歉,我又騙了你。」她的眼裡浮動著異樣的精光,「我只是……想要探探你的誠心。」

  萱見翌日一早便來了毓琉齋。

  彼時瓏染正枕著窗檻小憩,一手拿團扇遮住額角的光線,愜意睒著眼。聽人說發長壓額會「倒霉」,她多少有些信的,因而常會把額發梳到發頂的髻子裡,留一雙眉細且長,但眉色鮮明,倒也省去了描黛的功夫。她根本是懶得打理罷——相比于那些唇豐頰美的豔姬,她的容顏似乎還未盛開便先自凋零。

  不期然抬頭撞見那道身影,瓏染手一縮便要收起團扇,轉念卻又泰然:「萱見太醫定是從玉螓宮趕過來的,不知皇后玉體安好?」

  萱見卻道:「相比于皇后娘娘,臣更擔心太子妃的情況。」換言之,他根本沒去玉螓宮。「臣有一事不明緣由,特來向太子妃討個答案。」

  那聲音依然平淡無味,但細聽之下又似與往日有所不同,一種……按捺不發的慍意。

  瓏染沉默了下,繼而展顏一笑:「萱見太醫進來說話吧。」

  遂將萱見引至偏閣坐下,屏退了冷清清三五個宮婢,還未開口,對方便先開門見山道:「太子妃其實早就知道香扇有問題,是麼?」他的語氣因激動而顯得有些不恭敬,但他心底坦蕩,竟也毫不畏懼地說下去,「若非如此,太子妃又何須一再對臣撒謊?那柄香扇,其實是椿姬贈與太子妃的,而太子妃故意將罪名轉嫁于柳氏身上,是因為——」

  他一字一頓:「一個死者,哪怕背負再多的罪名,也無人能追究其責任了。」

  瓏染平靜地聽他說完,竟是笑了:「本宮理應感激你的,因為你沒有對旁人說起這件事。」她掀起眼簾,那雙沉甸甸的黑眼睛依然不見一絲光澤和溫度,像是瀕死的蝴蝶,因被流年所拋而徹底失去了最初的絢麗。「本宮知道,你心裡必定有所芥蒂,你好意告訴本宮真相,提醒本宮需提防身邊的人,卻被本宮欺騙,換做是本宮,也會覺得這世情薄、人情惡啊……」

  「所以——太子妃覺得臣只是想借機獻媚,才會說出真相的?」萱見自嘲道。

  瓏染只是看著他,用一種幽綿的,簡直溫存的眼神:「萱見太醫,這裡是皇宮,並不是熱心人氾濫的街坊,我沒有辦法相信任何人。縱然是你——不也因為不相信我的說辭,才會在暗中查明真相的麼?」

  她這次沒有用「本宮」自稱,仿佛因此與他站在同等的位置,才能將從前不願啟齒的話都同他一人道出,「我之所以替椿姬隱瞞,無非是想息事寧人,少惹是非罷了。何況只是一柄阻孕的香扇,於我本身並無傷害,我可以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她戛然止住,抬了衣袖像是在揉眼裡的砂:「抱歉,本宮失態了。」

  「倘若太子妃並不想要孩子,臣建議另換一種方式。」萱見漸而緩和了語氣,「那扇面的香氣曾溺死一只有孕的渡娘,于人體多少有些害處。」

  瓏染緘口不語。她豈是不想要孩子,而是,她根本不會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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