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唯見秋月白 | 上頁 下頁 |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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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是在低矮的花叢間尋到了那只藍蜓,瓏染眉開眼笑:可算尋著了。 屏息凝氣彎下腰來,方要伸手去捉它,卻被一個陌生的聲音喚住——「何人?」 瓏染驚得手一顫,蜻蜓聞聲飛離,餘下的人卻在抬頭瞬間愣在當場:「你……」她錯愕地望著此刻捧書坐在樹下的男子,恍惚間只覺得滿園子盛香兜頭撲臉而來,清洌得直紮入胸腔。 男子略微皺眉,但聲音平淡:「你踩到我的衣服了。」 「啊,抱歉,」瓏染這才察覺自己正踩著他的衣角,忙移開腳退後幾步,「我沒留心這裡會有人在,興許是樹枝擋了眼睛……我,我的眼力素來不大好……」她訥訥地解釋,低頭瞧見他衣服上清晰的泥腳印子,面色更加窘迫。 「太醫院不是宮女可以隨便出入的地方。」男子起身道。他的聲音並未見得有多冷峻——他是客氣的,但那不經心的語調卻已透出一種鋒棱,一如他眼裡叢生的灰色荊枝,無形中將人拒之千里。 「抱歉,我不知道……」不知道這鳳竹苑的那頭竟連著太醫院,瓏染心中訝異,這人的容貌如此平凡,平凡到再多看幾眼也無法將他記住,可這通身的氣質,卻配極了「風姿柳骨」一詞,因他動於神而斂于形——必然是個不凡的人。 而對於有才能之輩她通常是抱著些畏忌心的,何況自己現下是以這樣一副潦倒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不免有些難堪。「打擾了,我這就走。」 「且慢,」男子突然喚住她,視線落在她毫無血氣的臉上,出於醫者本能道了句,「體熱而肢寒,內理不調。青梅煮酒而飲,於卿氣色多有補益。」這次卻改用敬稱,似乎也覺察到對方身份特殊,宮女豈有不自稱「奴婢」的? 瓏染欠了欠身:「多謝。」 伊人匆匆離去,不知有否將他的話聽進心上。 「萱見太醫——」遠處有人焦急喊他,「快快快!皇后娘娘的心病又犯了!」 萱見收回視線,步態從容地往太醫院走去,偶然在樨木花架下發現那只藍蜻蜓的屍體,原本翩然的翅膀已經枯萎,殘骸零丁顯露兩字: 「瓏染……」 他念,垂目若有所思。 寒蛩不住鳴,梨花催白露,一川夜光流渚。 瓏染合衣坐在床沿,從床頭櫃裡取出一個紅漆鶴頰的小木匣子,輕輕打開。匣子不算大,裡面的東西卻塞得滿當。竹桃兩支木簪,寸長的短笛,邊角裡顏色發舊的胭脂盒,還有毛羽不整的鵝絨毽子……皆是姑娘家常耍的小玩意,她細細地左看右看,終於「哧」的一聲笑出來:「存了十幾年,到底無甚變化。再多的也只是懷念罷了……」 正瞧得出神,忽聽得外面守夜的宮人喊——「太子殿下駕到!」 瓏染忙將木匣收拾起來,才一轉身,那錦袍玉冠的男子已經進屋,帶進一室煙火氣。樓蘭男子的手足偏長,且五官輪廓較于中原男人顯得深邃了些,難免給人冷厲之感,這人的唇邊卻常掛著一抹收放自如的微笑,倒不會教人覺得他不易相處——便是當今太子,赫蓮金鳶。 「殿下萬福,」瓏染恭敬地欠身行禮,一面朝簾外的少年書倌喚道,「伺候殿下更衣——」 卻被金鳶揚袖打斷:「你竟比我還心急?」也不顧對方變尷尬的臉色,他若無其事地走至軟榻前坐下,順手將瓏染拉到身前。「柳媚兒被賜刖刑砍去四肢,你心裡可也罵我狠毒?」 「臣妾不敢。」 「哦——你當然不敢,」金鳶像是恍然了悟,笑著湊近她耳朵,「你是高興還來不及吧?那天晚上你故意引我去驪雙閣,便是讓我看見柳媚兒和她的姦夫媾和的一幕,是麼?」他唇邊的笑紋更深,滿是譏諷的意欲,「柳媚兒是我母后的親侄女,將來要與你爭奪皇后之位的,我如今替你除掉最強勁的對手,你心裡一定痛快極了罷?」 瓏染泯然沉默,那場晚宴——便是東窗事發的當晚,柳媚兒因不耐喧鬧中途離席,太子吃了些酒也不似平日清醒,趁機提議去驪雙閣的本是椿姬,菱姬便在一旁跟著附和,而她自己其實預感到後來發生的一切,只是當時沒有阻止而已。 相比於挽救一局殘棋,她更不想得罪椿姬菱姬,起碼在太子登基之前是萬萬不可的。菱姬的父親是朝廷左大將軍,這些年跟隨太子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而椿姬是先朝敕尤族的遺孤,知書達禮,德才兼備——縱然只是表面上的。 也正因為太子心裡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只會來找她這個形同虛設的太子妃興師問罪。想來是因他處死柳媚兒一事被皇后訓斥了,才在她身上尋找發洩的罷? 瓏染淡淡想著,但臉上已是泫然:「臣妾在殿下心裡就是這樣的人麼?」 金鳶冷笑:「少跟我裝可憐,你若不是想成為皇后,又豈會忍氣吞聲縱容我到現在?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會碰你!永遠、永遠都不可能——」 「殿下!」瓏染神色驟變,竟直接拔出他隨身的短刀,「臣妾自知在後宮無權無勢,謹靠著殿下憐愛才存活至今,如今若是連殿下也不相信臣妾——」她淒然一笑,「噌」,刀刃割上自己手腕! 「你——」金鳶萬沒有料到她竟會尋死,儘管及時奪過她手裡的短刀,她的手腕已不可避免被劃出長長一道口子,鮮血如注。但金鳶眼裡沒有絲毫憐惜之色,他甚至是嫌惡的,「你以為這樣做我就相信你了麼?」 瓏染垂了眼眸,語氣已然平靜如水:「殿下,臣妾受傷了,難道殿下連個太醫也不願替臣妾請來麼?」 金鳶無動於衷,一雙幽暗的眸子緊盯著她,分明是要在她臉上瞧出什麼端倪。他不過是說了她幾句,她竟以死相逼,簡直荒唐!不對,她這樣做一定是有別的目的—— 「殿下,臣妾受傷了。」瓏染低聲重複了遍,臉上除了蒼白,沒有多餘表情。 金鳶咬咬牙,驀然一揮衣袖:「來人,宣太醫!」 來的是萱見太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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