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金笏畫顰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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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沁泠垂了眼眸,「它至少可以讓我看上去很健康。」因為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的病容,堂堂一朝丞相,一臉病懨懨的樣子,像什麼話呢?「我——」 卻被一隻手扣住下巴,「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把自己逼到什麼地步?」修屏遙強迫地抬起她的臉,那樣氣,那樣恨地凝視她的眼睛,「是不是非要把自己逼死了才罷休?」 她將自己逼得筋疲力盡,早生華髮,這樣還不夠,還不夠——她還要服五石散,這種無異於慢性自殺的行為——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可惡的自尊心! 「我真恨不得——」他咬牙,聲音竟是喑啞的,「我真恨不得將你的心肝挖出來,看看裡面究竟裝著什麼?你連自己都不愛惜,究竟還能愛惜誰?呵——」他突然失笑,搖搖頭,「我差點忘了,你這裡——」他的指尖落在她心口的位置,「裝著仇恨。」 除了仇恨,她的心裡已經容不下任何多餘的情感。 修屏遙忽發覺得自己很可悲,他怎麼會戀上這樣的女子?他身邊紅顏無數,也從來都是點到即止,以為自己取次花叢懶回顧,為何最後——偏偏,愛上了一個最不該愛的人?是無藥可救了罷,他從來都以折磨別人為樂,怎麼這次卻將自己折磨到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水沁泠靜靜地看著他許久,直到那些鋒利都融化成柔情,她輕輕歎了口氣,「那種東西,早就已經不在了。」她握住他的手,眼裡有一種會心的笑意,這是她第一次朝他露出這樣的笑容,像是雨打幽蘭之後重新盛開的花,端麗,空潔,這一雙安然微笑的眼睛——看得見邊疆萬里,天下蒼生,「這三年來,我跟著太后學到很多,也努力學著去包容,去寬恕……當一個人學著去容納國家和百姓的時候,他的心裡,便沒有多餘的地方去容納仇恨。」她抿唇笑了一笑,有些赧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擁有那樣的氣度和胸懷,但我,一直很努力。」 修屏遙只是看著她,原本還有千言萬語,如今面對這樣一雙眼睛,竟只化成一聲苦笑,和一些無奈的歎息,但那些歎息也是不動聲色的,他挑眉,「對我說這種話,也不怕天下人笑話?」他是百姓心中的大貪官修屏遙,可不是什麼忠臣良將。 「難道我應該去找上官大人或是七皇子說去?」水沁泠笑著反問一句,分明別有用意。 修屏遙「嘖」了一聲,「我知道你對老骨頭頗有成見,倒也犯不著棄明從暗吧?」 「修、大、人!」水沁泠終於忍不住叫起來,這一連串的事情發生以後,她若再看不清他的本質便是傻子了,「我道,你這張惡人的面具還要戴多久?」她故意扳他手指,難得露出孩子氣的一面,聲音卻是低啞的,「……從前我一直不明白,你總是一個人守在窗邊看什麼,後來才知道,你是在看自己,看著自己怎樣被人誤解,被天下誤解,看著光陰流逝,看著身邊的人相繼老去,為何自己還是從前的樣子……」她的眼裡隱隱有了淚光,「其實你比我還要逞能呢,明明一個人很孤單,轉身的時候卻只讓人看見你滿身的金光。明明,是自己受了最深的傷害,卻故意朝世人擺出十惡不赦的嘴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像個菩薩?」 修屏遙緊緊盯著她,他的眼裡有太多複雜的情感,「所以你是在同情我嗎?」 水沁泠搖搖頭,「不,你不需要那種東西,我也從來沒有給過你。我只是……心疼你,很心疼。」從那日看見他倚窗孑然的背影,她便知道——自己的心裡從此容了一個人。 修屏遙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其實我們,也沒有那樣的水火不容吧,」水沁泠抿了抿唇,她用了不確定的語氣,說服他,亦是說服自己,「那天我喝醉酒的時候,你不是也願意跟我傾訴的嗎……不是還問過我,什麼時候才能站在你那一邊的嗎……」她微笑起來,嫣然如花,「所以從現在起,我站在你這一邊,可好?」 修屏遙眼睫一動,突然抬手蒙住她的雙眼,「不好,很不好,休要……自作多情了。」 水沁泠聽出他的聲音裡有一絲沙啞,心也跟著酸疼起來,「你的手很涼。」她去暖他的手,極輕柔地同他低訴,「你也知我沒心沒肺慣了的,難得為你多情一次,我也甘願。」 「你的話太多了,多得想讓人……」黑暗中卻更加清晰感受到他的氣息逼近,像從前那般霸道地,侵略性地靠近,「封住你的嘴。」 水沁泠來不及思考,微涼的唇瓣便已貼上她的,舌頭探入,瞬間輾轉滾燙起來。心顫了顫,腦中思緒也因他的氣息而迷蒙混亂,她恍然憶起三年前,夕陽西下的街景,他長手將她攬進懷裡,一面咋呼著道:「哦、呀,有蝴蝶呢。」 怎麼回事,當他吻她的那瞬,她竟真的看見蝴蝶了。整個世界斑斕絢麗。 「修、修大人……可否問個問題……」直至他舌尖撤離,水沁泠才得以輕聲喘息。 「……」修屏遙直接無視,手掌改為壓住她的後腦,細細啄吻她的唇瓣。 「但是,我真的很好奇……」水沁泠堅持貫徹夫子所教的「敏而好學,不恥下問」精神。 「……」修屏遙的額頭已有青筋在跳,她能不能不要這麼煞風景?「問。」 「修大人將暗器裝在嘴巴裡,那要怎麼吃飯呢?還有……」水沁泠微微紅了臉,還有方才他吻她嘴的時候,那麼……激烈熱情,難道都不會觸動暗器機關嗎…… 「……」修屏遙選擇用行動代替回答,沿著她的頸項一路索吻至她肩膀,衣襟解開,聞見她身子間淡淡冷冷的馨香味兒,頓然心醉神迷。三年的角逐,已經不想再壓抑再克制什麼,更不去想等到再一次針鋒相對的時候,是否還能像今夜這樣放肆—— 「為什麼不推開?」他溫柔傾身將她壓在身下,聲音低啞。 水沁泠轉眸看見蓮帳外繚亂的燭火,白流蘇幽幽蕩蕩,像是她的心情,有一些驚慌迷亂,更多的卻是期待,「我還在想著,努力了這麼些年月,總算站到今日的位置,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她伸手去撫他的臉頰耳鬢,眼眸清亮,在月光下柔柔笑開了花,「我還在問著,站在我這般高度的,除了你,到底還有誰敢對我做這種事呢?我……」她纏綿地環住他的頸子,那是許久以前便植根的念想啊——「想與你並肩看錦繡河山,守到天荒地老,你許不許?」 想陪你一同承載這滄海桑田,歲月的變遷,哪怕天誅地滅—— 你——許不許? 「……許。」 第八章 閑窺石鏡清我心 冬天的太陽也像是結了凍,偶爾捨得打出一點冷橘色的光,也純粹是走場子,一晃眼便不見了的。京都的街巷早已積了厚厚一層雪,到處銀裝素裹。大寒一過,便快到除夕了。 丞相府,牆頭臘梅一縷香。 「今年除夕夜,倒想與他一起過呢……」水沁泠若有所思地望著簷下滴水的冰棱,雙手搓著呵了口氣,便又繼續織手套。芸蛾端著暖手的小火爐進來的時候便一臉稀奇,這雙手套她都已經織了大半個月了,卻總嫌織得不夠好,拆了又重來。 「我看這手套不是沁泠姐自己戴,而是送人的吧?」芸蛾忍不住笑嗔道。 水沁泠抿嘴笑笑,也不答她,只道:「待會兒我需去右大臣府一趟,恐怕趕不及午膳時間回來,讓管家不必等了。」 芸蛾眼眸一轉,頑皮地湊近她道:「去修大人那裡做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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