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金笏畫顰 | 上頁 下頁 |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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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面對這樣一個老謀深算的男人,她卻絕不肯認輸的。她清楚自己的智謀稍遜一籌,但她自認忍耐力極好,也知道遇事多思多想,勝過多說,也因此可以藏住自己的心思不被別人瞧出半分,「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向來以此律己。 「你跟著我,卻不會與我站在同一邊,我猜得對不對?」突然一個微笑的聲音打斷思緒。 水沁泠略微一怔,抬頭便發現他正看著自己受傷的右手。她心口一悸,張口欲言,卻被他輕描淡寫打斷:「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你寧願逆著慣性被馬車夾傷手,也絕不肯靠到我這一邊,不就是想表明自己不會與我同流合污嗎?」他長指撫唇,那一笑,好似眉眼裡都是春意叢生,「不過你好像記錯了一件事,那些人……可都是心甘情願與我為伍的。」 聽他這樣說,水沁泠反而笑得坦然,「修大人的本事,小女子早有一番領教。之所以保持那段距離,也只是覺得……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眸,「男女授受不親罷了。」 「是嗎?」修屏遙不置可否地轉身,一笑即去,「真希望不久的將來你還能保持這份從容。」 水沁泠朝著他的背影微微一揖,「那麼,小女子爭取不讓修大人失望。」 第二章 上有青冥之長天 「到了。」 一路懶漫馭馬,直至上弦月已隱約有了輪廓,修屏遙才將馬車驅至留香苑前停下。 水沁泠偷偷掩去一個呵欠,隨他下了馬車。面前是一個閒置的古老別苑,不同於官宦人家的闊苑豪宅,沒有紅牆綠瓦的鮮明對比,只是乍一看令人賞心悅目得很。即使年代久遠也依然被刷得粉白的牆,根莖分明的綠絲絛從牆頭耷掛著垂下來,點綴著幾朵紅薔薇,因著悶熱的夏夜而顯得有幾分意興闌珊,後面襯著白牆的背景,遠看倒像是白底瓷盤上的丹筆彩繪。 為什麼要帶她來此?水沁泠心下疑惑,面上卻安分地不言不問。 「賤蹄子!」忽聞一聲鮮辣的啐罵,一個綠衣小姑娘迎面跑了出來,原本眼眶通紅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見修屏遙卻立馬眉開眼笑,「修大人!」 「嘖、嘖。」修屏遙笑眯眯地上前擰她耳朵,不輕不重的,單看兩人的姿勢卻已曖昧至極,「芸蛾丫頭今兒個脾氣不小呢,可是誰招惹你了?」 被喚作「芸蛾」的小姑娘朝他擠眉弄眼,「噯喲修大人,芸蛾已經十六啦,不能再被您擰耳朵了!」話雖這樣說,面上卻是掩飾不住的欣喜,「修大人您這擰人耳朵的習性也得改改了,被外人瞧見了是要鬧笑話的!」 修屏遙不以為然地揚揚眉,「可不是我擰著你的耳朵,是你吃了糖,耳朵黏著我的手不放呢。」他聲音曖昧,「這方圓十里都是我的地盤,我心疼的人兒,有誰敢說一句笑話?」 芸蛾面色一紅,便要上前幫他牽馬,卻被修屏遙伸手攔住,他轉而問向水沁泠:「你懂馬語?」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倒像是故意要讓芸蛾注意起水沁泠的存在。 水沁泠心知他指的是她先前馴馬一事,便笑著解釋道:「實不相瞞,凡水家的子女皆有靈玉隨身,且朝夕不離。大哥隨的是青黃玉,能試毒;三弟隨的是紫玉,能感應魔性;而我隨的是墨玉,能夠通曉……咳,獸語。」 修屏遙饒有興致地看她從頸項摸出一枚墨色靈玉,紅繩相結,似一顆黑色淚滴流轉盈彩。 水沁泠溫和又道:「我從六歲起便會馴馬,是因為我能與它交流。而之前我坐在待墨樓窗邊,便恰好聽到窗外兩隻雲雀議論著櫃中屍體,所以才……」她赧然垂眸,顯露幾分嬌憨之態,似不經意間看了芸蛾一眼,又是滿臉堆笑。 修屏遙眯了眯眼,有些了然於心的笑意浮出嘴角。嘖,他果然沒猜錯,這小女子在旁人面前永遠是這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 等到芸蛾牽馬離開,修屏遙才從袖中取出一枚金針,氣定神閑地看向水沁泠,「這就是你用來馴馬的東西?真令我大開眼界呀。」而他又豈會看不見她的小動作?她分明是用淬了麻醉散的金針紮入馬的穴道才讓它乖乖聽話,虧得她方才還面不改色地撒謊說自己懂獸語! 水沁泠無奈笑道:「多謝修大人方才沒有戳穿小女子。」心下又要歎息連連,果然是她道行不夠啊,縱然騙過這世上所有人,也絕對瞞不過他的眼。這個男人啊……太聰明,太可怕。 修屏遙眉眼輕佻,逕自伸手去撫她頸間的墨玉,「一個人若因一件寶器而無敵,那麼這件寶器定然比這個人更容易受到侵害。」所以她故意用這墨玉當擋箭牌,才能減少因自己智慧過人所承受的風險。他的眼裡浮出讚賞之意,「你又何必謝我。我看中的人,若連這點自保的本事都沒有,還能替我辦什麼事?」 而他之所以一眼看中她,是因為她的答卷,因為她的字——那行雲流水的清雋字跡猶在腦中回旋。縱然她表面上虛與委蛇,她的字卻絕對不會造假! 那寥寥幾百字,卻是她的骨骼,她的靈魂。 「你道,我究竟何時才能撕開你的面具呢?」說話間,那個男人的氣息已經噴灑在她的頸項,極近的距離,極度危險的誘惑。水沁泠茫然睜大眼睛,任由他的手指把玩著她的發尾,胭脂色的桃花唇一張一翕,說著清晰刻骨的話,「水沁泠,你可知道我有多牙癢,有多想……吃掉你呢。」 水沁泠縮了縮頸子,像是怕癢而細細輕笑起來,「呵呵,瑤池瓊漿玉露,便是因為凡人嘗不到,才更幻想其滋味甘美誘人。」而她又豈會不知?修屏遙之所以願意留她在身邊,不正是因為想要看透她,甚至牢牢掌握住她嗎? 如他這般驕傲張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男人,絕不容許有挑戰自己智慧的人出現,而一旦那個人出現了,他想盡辦法折磨蹂躪對方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手? 「呵……」修屏遙曖昧低笑,可那笑容竟像是咬牙切齒的控訴。他的唇緊貼著她的頸項,似乎還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動。他真想——真想咬開她的血管,嘗嘗裡面的液體究竟是甜是澀!不錯,他簡直太想讓她屈服,太想將她捏在手心裡狠狠把玩了,可越是看不透她他反而越是興致盎然—— 待墨樓中深藏不露的她,馬車上堅韌不屈的她,別人眼前嬌憨溫順的她,甚至是此刻,面對他放肆的輕薄調戲也不迎不拒的她,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又或者,其實哪一個都不是真正的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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