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未稚 > 金笏畫顰 | 上頁 下頁


  思及此,修屏遙眸中的暗色又深了一層,手指鬆開她的發尾。

  「修大人……」直至頸間的壓迫陡然撤離,水沁泠才小聲吐了口氣,「時候不早了,修大人明日還需上早朝的。」

  修屏遙撇嘴哼了一哼,「我若不願上朝,誰能強迫我不成?」如今皇帝昏庸,而朝中官臣貌合神離,縱然鸞姬太后垂簾聽政力挽狂瀾,也拿他沒法。修屏遙閑閑地支起下巴,興趣還逗留在她身上,「可別怪我不曾提醒你,女人若是一直憋氣悶肝,是會加速衰老的。」試探到現在都不見她露出任何尖銳的神情,她的脾氣也未免太好了點吧?

  「憋氣倒是不會,」水沁泠抿嘴一笑,露出小小的酒窩,「我不高興的時候,會紮小人。」

  「哈、哈……」修屏遙笑到不可遏止,萬千風情飛揚眉梢,春意叢生,「紮小人……哈……」

  水沁泠低眉不語,暗暗在心裡道了聲:只有這一次,我可沒有騙你。

  夜色如蔻。

  「日起紛塵褪,餘風尚逞威。空中無水住,偏有亂花飛。噫呼,偏有亂花飛啊……」

  水沁泠一面清閒地哼著自編的五言辭曲,一面沿著蒼苔小徑朝南而去,偶然途經一片無樹無花的淺草地,卻若有所思地停下腳步。

  落入眼簾的是一所朱漆半舊的書齋,鎏金牌匾也被蒙上一層灰撲撲的浮塵,因為占地極廣反倒更顯得比別處寂寥了些。借著微薄的月色,水沁泠繞著書齋踱了一圈,發現書齋南北兩面的草色黃綠分明,像是故意被分隔開來。

  有點蹊蹺啊……

  水沁泠蹲下身去撫摸苔草,指尖猛然一顫,縮了回來。像是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她又趕緊起身往前走,隱約有男男女女的嬉鬧聲從遠處高樓上傳來,浮躁的氣息彌留在空氣裡,那笑聲便像是漂浮在雲端裡的,好不真切。

  「不成風氣。」水沁泠歎息搖頭。先前還覺得這留香苑清雅別致,等進來了才知是上當。那白牆野薇的古樸純粹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小小一間別苑之後引出九曲回廊,越往裡走越能體會到紙醉金迷的奢靡無度,原來這留香苑根本就是那些達官權貴風流消遣的地方!

  水沁泠淡淡瞥過一眼,那窗戶也沒關嚴,裡面縱酒豪賭的情形都叫她一覽無遺了去。

  故意讓她留居在此,卻不交待任何事宜,真不知道這位修大人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水沁泠的視線逐一從那幾位身著官服的男人身上掃過,眼裡的流質倏然變涼,那個人——

  「陸尚書今日怎麼也有興致來此?」

  「我看是被家裡的母夜叉趕出來的吧?哈哈……」

  屋裡面的吵鬧聲摻雜著賭牌聲一片混亂,水沁泠眯細了眼睛,還未瞧清那位「陸尚書」的模樣,不妨自己的耳朵被旁人一擰——

  「又吃糖了。」

  曖昧的氣息縈繞在耳際,更因沾了一身的脂粉香氣顯得分外纏綿蠱惑,水沁泠不大自然地撇過臉,「修大人。」這人屬貓的吧,走路都沒個聲音的嗎?

  「哦、呀,」修屏遙也不撒手,滿眼調笑地看著她,「還是偷吃來的。」

  也不知道是誰偷吃腥了呢。水沁泠忍不住在心下嘀咕。瞧他那黑髮凌亂,衣衫半敞的風流模樣很自然地令人猜想到他方才做了什麼,「咳,」猛然被他似笑非笑地睇來一眼,水沁泠趕忙將視線撇開,「今晚……月色不錯啊。」

  她訕訕賠笑,抬頭才發現月亮早已躲進雲層裡去了。

  「嗯?」修屏遙的手指改為捉住她的頭髮,也是不輕不重地扯了扯,「你常落髮?」

  「……」不必問得這麼直白吧?水沁泠繼續訕笑,「修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子掉頭發與動腦筋的頻率幾乎相等。」所以沒事不要再考驗她的智力了,看著一地的煩惱絲她也很煩惱的。

  「嗯、哼?」修屏遙稀奇地瞧著她。他說話總會有些故意的抑揚頓挫,挑逗人似的,「都說熱鬧的大街不長草,聰明的腦袋……」他這次倒是給她留了些面子,沒將後面半句說出來,只是他的面部表情卻遠沒有那麼含蓄,「原來竟是真的,哈、哈……」

  水沁泠牽了牽嘴角正要說什麼,忽聞裡屋一陣嘈雜,夾雜著男人的罵罵咧咧,緊接著「嘭」的一聲,不知是誰的後腦被按在窗檻上,震得窗前的幾枝石榴花一陣亂顫。

  「發生什麼事了?」水沁泠微微探過臉,赫然看見窗紙上一攤血跡,裡面兩個戴著官帽男人已經扭打在一起。

  一屋子的燈火繚亂中分明聽見有人喊著:「陸尚書!快住手……」

  是那個人……水沁泠若有所思地看向修屏遙,「修大人不去理?」若她沒猜錯的話,這裡聚賭尋樂的官員應該都是在這位右大臣手下辦事的。

  修屏遙無動於衷地撩了撩衣袖,一笑即去,「由著他們鬧吧。」

  「可是——」水沁泠剛要開口,那個男人竟已瀟灑地轉身離開。寬袖一掠竟生生帶走一陣香風,枝頭的幾朵浴露石榴花便被抖落了去,又似乎那花原本就是繡在那衣裳上面的,牽絲攀藤的也一併隨著他去了。

  水沁泠心下一狠,疾步走回窗前,「篤篤」拍響窗櫺,「抱歉——啊——」

  修屏遙還未走出幾步便聽見一聲痛吟,屋子裡的喧鬧也在那瞬戛然而止。

  「這小女子——」修屏遙眯了眯眼,折身往回走。

  原來竟是水沁泠的右手被夾在兩扇窗戶中間了,原本就受傷未愈的掌心重又皮開肉綻,水沁泠痛得直打冷戰,一張臉煞白如紙。

  事出突然,那兩位激烈爭執的官員也愣在當場。猛然驚覺事態嚴重之後手忙腳亂地推開窗戶,卻最先迎上修屏遙春意叢生的笑臉,桃花唇染了胭脂色,葳蕤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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