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汪儀 > 花樣芙蓉 | 上頁 下頁


  靜夜中,晚風送來淒涼幽怨的蘆笛聲,喚起他的綿綿愁思。循聲望去,涼亭中,他發現一抹白色身影。

  「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如霜,你的蘆笛聲勾起我的思鄉之情,」走向亭內,他對著如霜輕聲說道。

  「三爺尚未就寢?」站起身,如霜恭敬地立在——旁,

  看她局促不安的舉止,他歎了口氣,「如霜,我們有必要談一談。」

  「三爺——」她看著杜叔倫拈香對父親的牌位虔誠祭拜,不禁紅了眼眶。

  今天是父親的頭七。在三爺的牧場裡她不敢張揚,一身縞素已經讓牧場的人有微詞,她只好選在深夜焚香祝禱,遙祭父靈。

  指示如霜坐下,杜叔倫對她說:「往後在自家居舍,儘管光明正大地拿出令先尊牌位,不必避諱。還有,我不介意你穿戴孝服,不需覺得有壓力——如霜,不要再躲我!有困難,儘管開口,盡我所能定全力助你。不用覺得低下不如人,我們之間沒有約束,地位平等,你仍是自由之身。」

  如霜再次怔忡在杜叔倫的話裡。

  幾天相處下來,她發現他狠厲的另外一面。

  在談判桌上,他談笑風生地攻城略地,兵不血刃地讓競爭對手失去商機,貨物無處可售,置之死地毫不手軟。

  對於過失犯錯的員工夥計,他更是不假辭色地訓斥責罰。

  鄭寬說三爺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公事上,他秉持商人的角色經營謀略,賞罰清楚。

  私底下,他平易近人,友善親睦,極受下人愛戴。

  這些天來,他不曾喚她做過一件事,都是她搶著分擔原本是鄭寬分內的工作。

  地位平等,那他對她——

  「為何對如霜這麼好?你到底把我定位在什麼角色?」她不解地問。

  喲,不叫他三爺了,「如霜,你想擔任什麼角色?」

  看向他炯然的眼神,如霜啞口,「我——」

  「芊芊,她的確是個嬌豔的女子。但除去了綾羅綢緞,金釵雲篦,她還剩下什麼?我要的是靈機慧心、知情曉意的伴侶,不是她也不是別人。如霜,選擇權在你手上,不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依你。」牽起她的手,他溫柔地說。

  「什麼意思?」她心悸不已。

  「弱水三千,我只飲一瓢。聰慧如你,不會不明了我話中之意。」杜叔倫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這一夜,如霜失眠了。

  抱著鄭寬的衣裳走在回廊上,如霜仍震驚於剛才聽到的對話。

  一大清早,三爺與鄭寬即外出辦事。關外馬販有意賤售一批血統優良的公馬,他倆隨牧場管事出門,恐怕日落才回得了家,留下她無所事事。

  思緒紊亂的她,不想落了個吃白食的惡名,遂卷起衣袖整理三爺和鄭寬的寢室,見鄭寬的棉袍襯裡有些脫線、裂縫,她想拿至房裡替他補綴,就在經過膳房時,無意間聽到廚娘們的對話——

  「三少爺這次待多久?」

  「聽福伯說後天就起程回返。」

  「喂,你知不知道三爺這次帶個姑娘隨行?」

  「知道。水靈靈的,標緻得很。」

  「他倆是什麼關係啊?」

  「不清楚,不像客人,說是奴婢也不完全是。」

  「你猜,會不會是三少爺的侍妾?」

  「哎喲,說得我都害臊起來了。可是,往年不曾見他帶女子同行,三少爺看起來也不似沉緬於肉欲的人。」

  「年紀到了唄。三少爺好像二十有四,早該娶妻生子了。大少爺長年臥病在床,二少爺學藝雲遊,不知人在何方,杜家就指望他了。既然表小姐明年才及笄,先讓小妾有後,傳杜家香煙,二夫人那頭才交代得過去。」

  「是嗎?那三爺真是用心良苦。明秋表小姐嫁過來壓力就不會那麼沉重——」

  「拜託!他們青梅竹馬一塊長大,感情當然沒話說。」

  「啊——你的魚焦了!」

  「加水、加水——」

  「啊!」恍神的如霜趕緊將長袍拿開,免得扎針的血滲入衣服裡。

  痛。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三爺既然已要迎娶青梅竹馬,昨夜為何還對她說那番話?難道誠如廚娘所說,只是為了傳宗接代?

  她,白如霜,將享有華衣美食,僕傭遣使,榮華富貴指日可待。

  不過,她只是一個側室,永遠無法和夫君平起平坐,只能享有他一半的愛,或者更少——只怕紅顏未老恩先斷。

  弱水三千,只飲一瓢。期限是多久?她不想步周家婢女的後塵。

  她不要這樣的生活!

  她嚮往的夫妻關係應如逝去的爹娘般,相互恩愛扶持,從一而終。縱然物質條件不寬裕,可是心靈豐富飽滿。

  她不該忘記自己是書香之後,即使窮困潦倒,但,冰清玉潔,志節清高。

  不願無私地奉獻自己的一片芳心,最終卻落得雕零殘破,沾人衣裙的淒涼結局。

  失去了心,她就真的一無所有!

  如霜將指頭上的血珠子吸吮乾淨。對三爺的感情,她將小心翼翼地收藏。

  寧願千年孤寂,只求保有完整的自己。

  頭暈。

  是因為身體不適?還是佳人隨侍在側,神迷而目眩?

  杜叔倫望著他身畔靜靜磨墨的如霜。

  端莊韻致,清麗脫俗。執墨的皓腕纖細皎皎,瑩瑩生輝,漆黑如瀑的秀髮隨著夜風律動,緩緩輕揚,飄送鼻端一陣陣若有似無、醉人的蓮荷芬芳。

  絕豔、絕美,就著燭光,幾乎令他看得癡了!

  「三爺。」如霜出聲打破這片寧靜氛圍。

  「嗯?」

  「如霜不想成為另一個綠珠。」

  杜叔倫手中的狼毫小楷滑落,在潔白的宣紙印下點點墨漬,渲染、散開。

  如霜欲拾筆,右手卻被他緊握住。

  「如霜,我不是石崇,我不會用珍珠買下你,那褻瀆了你。你是無價的!」他情真意切地解釋,

  「三爺,如霜身世飄零,飽經漂泊困厄,感念你的援手相助。當年,石季倫為了綠珠的美豔,不惜得罪孫秀,讓她無奈地跳下金穀園。綠珠作為權貴們的玩物,為石崇而死,有無價值這另當別論。但她不能自主的命運,令如霜感慨。三爺,你沒有用金錢買下我,你用的是『情義』,你織了一張意重情深的網,讓如霜進退兩難。」緩緩抽回被握的手,她神情淡然地看著杜叔倫。

  「我沒有逼迫你,如霜,我只是——」只是情生意動,照著本能告白。他不想這樣曖昧不明地下去,錯了嗎?

  「三爺!如霜不配。我倆身份有如雲泥。」她切切打斷他末續的話。

  她不想聽,那會使她武裝的心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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