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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他走進酒館裡,看著大水過後滿目瘡痍的藍色月亮。

  「淹慘了。」傑克說。

  一民踢開腳邊一團半幹的泥塊。「早知道昨天應該鎮守在這裡。」

  小季手上提著水桶,「守在這裡也擋不住水呀。看看這一條街淹成什麼樣子?不知情的人八成會以為來到威尼斯。」

  「聽說抽水站又故障了,倒楣的永遠是小老百姓,真遇到了也只能認了。」維則捉著長柄刷。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

  傑克皺著眉看著被水淹過的木制桌椅。「都泡壞了。擦乾了,以後也會很容易發霉。」

  穆特蘭老早已經從裡到外看過一圈。他提起小季手中的水桶,幽自己也幽大夥兒一默地說:「沒有破壞就沒有重建,藍月也好幾年沒翻修了。」

  朵夏道:「老闆的意思是……」

  穆特蘭已經挽起袖子。「把這裡清乾淨呀,小妖精,不然怎麼重新裝潢?」

  聽到酒館要重新裝潢,大家立刻手忙腳亂地卷起褲管、挽起袖子,為了災後重建的工作動起來,同時七嘴八舌地討論重新裝修的事。

  藍月要裝修,是要照舊風格裝潢呢,還是要換個新風格?如果要整個煥然一新,那麼要設計成什麼樣子呢?

  電力約莫是恢復了。幫忙把污水掃出酒館外時,我看見藍月門外那一彎藍色弦月在陰雨的白日下閃著不顯眼的霓虹光。

  回過頭便看見洞開的門後,那擾攘的小宇宙。

  心中頓生感觸。

  穆特蘭提著一袋沙包出來,見我出神,便問:「在想什麼?」

  我抬頭看著他。「我想我是錯了。」

  「嗯?」

  「本來我以為提供我們安全感的,是這間叫作藍色月亮的酒館,是它的門、它的屋簷庇佑了受傷的心靈;」直到藍月要徹底裝修,我以為不會變的地方即將面臨改變。「我錯了,原來重要的不是一個實體的建築物,而是人與人之間一顆互相關懷的心。」是所有人的力量集合起來,才讓藍月成為一個有意義的地方。

  他伸出手輕輕將我一撮不聽話的發撥到耳後。「你的發又長了。」指節擦過我的臉頰,留下一縷余溫。

  傷心總是有限。

  我依戀著那個溫度卻不能容許自己沉溺,也不能追尋。

  風災過後,很快地,藍月門外掛上「暫停營業」的告示。

  真的重新裝修起來了。

  穆特蘭找到熟識的包商,運來了大批材料。

  原來的吧台和表演舞臺已經打掉了,桌椅也全都栘開。

  酒館裡現在一片空蕩蕩,地板正在重新打磨。

  看樣子是打算全部翻新,而且新的酒館勢必會和以前的酒館完全不一樣了。

  面對這情況,我的心情很複雜。

  想來我是比較念舊些。「就照以前那樣再裝潢一遍不是很好嗎?」

  穆特蘭這麼回答我:「既然要翻新,趁機給酒館換個面貌也不錯啊,這種機會可不常遇見。」

  結果四票對三票,藍月的命運就此底定。

  折騰下來,唯一留下沒有搬走的,只剩牆壁上那具已經不會響的自鳴鐘。

  「紀念品。」他說。「提醒我們時間的流逝。」

  酒館裝修這段期間,大夥兒沒事做,有時會到酒館看看裝潢進度,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但幾乎有一個半月沒能再像以前那樣經常在酒館裡小聚。

  習慣一旦被迫改變,渾身上下便都覺得不對勁。

  起碼我是這樣。

  我是蛾,酒館是光,我有趨光性。

  當我發現我在酒館裡只會礙手礙腳時,穆特蘭親自將我「請」了出去。

  「你沒其它事可以做嗎?」他半開玩笑地問。

  卻正好擊中我胸坎。「說不定,我正好沒有呢……」這兩年來,我竟然除了酒館和醫院以外,沒有其它地方可以去,也沒有別的事做。

  穆特蘭收起玩笑的態度,正色地看著我。「去逛街,去給自己買點東西,去看場電影,或是去看看展覽,做什麼都好,就當作是打發時間。」

  我一徑兒搖頭。

  逛街?不,沒啥好買的,我又不缺什麼。

  去看電影?自己一個人去看,看什麼好呢?太悲傷的不想看,太搞笑的沒興趣看,那還剩下什麼?

  看展覽?畫展、古物展、科學展還是家具展?事先沒任何概念又要怎麼訂出計劃?

  打發時間?曾幾何時時間對我來說竟也多餘到需要被打發了?過去我最缺乏的不就是時間嗎?

  「蘇西?」穆特蘭還托著我的手臂。

  回過神,我輕輕挪開手,改環在胸前。「好,我去逛街、看電影,也去參觀展覽……」至於是什麼展覽?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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