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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各種情緒全砸在心底,生平第一次,他亂了、猶豫了——如今,到底該救她,還是履踐多年來的復仇?

  「你好好休息,我待會兒再來看你。」收回凝瞅,聶颯動了動略顯僵硬的唇角,而後飛快轉向荊寒笙,恢復沉冷銳利。「到大廳去吧。」

  「鷹主,沒事吧?」一離開那羅姓女子的房間,荊寒笙立刻關心地問道。

  聶颯扯了個諷笑。「要是這麼容易就能解開『四關鎖魄』,對方根本不會在羅緋衣身上下此重手。」

  「這麼說來,是赤梟做的?」

  「嗯……」他微沉吟,沒有正面回答,心底隱約覺得沒這麼單純。

  「要戰?」荊寒笙小心翼翼地問。

  「絕天門內,玄鷹掌刑,叛教的赤梟宣戰,我們不戰,可能麼?」聶颯冷冷地反問。

  「但鷹主的身體……」他忍不住關心。

  「那是我的事。」一語阻擋了荊寒笙的掛懷,那是聶颯向來的做法。

  「屬下多言了。」聽主子這麼說,荊寒笙不禁心泛黯然——他差點就忘了,主子不僅是孤傲的翔鷹,更是他一輩子做夢也求不到的天……

  聶颯,昂直了下頷,步步堅穩地往大廳走去。

  真正的風暴即將到來,而這,同時亦將是一場復仇的終點;但這回,他無法不惑,對於她——羅緋衣……

  在他以為解除四關鎖魄的危機之後,才赫然發現,那四根銀針根本是喂了毒的。下針之人算准了他會運勁逼針,所以在針上喂了雪蠍陰毒,這麼一來,和著他輸進的純陽內力,毒質將在五天內侵入她的周身大穴;這五天,若無法將毒質逼出,羅緋衣就只有死路一條。

  當然,他可以現在就替她逼毒,不過交戰在即,況且交戰之後他將直接面對關司鵬,現在無論如何都必須保持元氣,否則,心心念念十多年的復仇機會就白白溜失了。

  但——倘若他復仇失敗了,或者耗費了比預期更多的時間,那麼她勢必命喪雪蠍陰毒……

  聶颯呀聶颯,你真能用她的命來賭這復仇的機會嗎?他問自己,卻找不到確切的答案。

  月光如蟬翼般泛著微黃的透明,沐在這氛圍下,思緒自然而然慢慢沉潛。

  羅緋衣輕輕推開窗,手搭在欞邊凝立著;夜風習習,便這樣竄了進來,幾分涼意上了心頭,微微的冷,可神智也因此愈發清蘇。

  若非突如其來的受傷,她早就走了。

  事實證明了,她果然是聶颯的災劫——在緋谷時,他練功走火入魔,險些送命;現在為了救她的命,又弄得元氣大傷。

  指尖輕輕撫上了額間的淺疤,只要想到不知哪天會讓他陷入死厄,就禁不住心顫。

  聶颯要的,是她的在意,本以為自己是什麼也給不起的,如今,羅緋衣知道了,她能給聶颯的,就是遠離他,徹徹底底從他的生命中——消失……

  「這麼晚了,你要做什麼?」剛和堂內幾位重要幹將商討完策略,聶颯正打算到她房裡瞧瞧,卻看見一抹纖麗身影出了房門。

  「沒……沒什麼……」乍聽到他的聲音,羅緋衣腳步一浮,困難地說。

  「你不是說謊的料。」聶颯冷冷地擊碎她淺笑下的偽裝,微眯的眸子聞出危險的焰光。「想離開?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不想再待下來了。」

  「當你還是我劫來的俘虜時,不曾這麼說過。」他立刻推翻。「現在,又為什麼會這麼說?」

  「你還不明白嗎?留我在身邊,對你沒有好處。」心底歎了口氣,羅緋衣知道逃不過他的逼問,就像以前在緋穀,任何問題,他總要得到答案才願意放手。

  聶颯深深地瞅著她,半晌才開口。「介意你額間的疤?」

  「自從遇到我之後,你出過多少意外?」也罷,話不說不明,她決定豁出去了。「你難道不怕死麼?」

  「死?」聶颯嗤笑一聲。「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死算什麼?你不是一樣不怕死?」

  「我不同。」她輕輕搖了搖螓首。「我雖然不清楚你的事,但……我知道你還有心願未了,而我,我沒有這些牽絆。」頓了頓,她繼續說:「聶颯,留著你的命,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我不想誤了你。」

  「不!」他直覺就是要攔住她,更何況她現在身中劇毒?「在客棧、在羅家門外,我不讓你走,現在也一樣,你休想離開。」

  「這樣,值得麼?」

  「我說過,這局我要賭,賭你的命硬,還是我的命韌。」

  「如果輸了呢?你能心服口服麼?」

  「我不會輸的。」聶颯斷然說。「我絕對不會輸的!」

  「聶颯,你清醒點!賭的是命,你的命就這麼一條,你輸不起的!」見他如此固執,羅緋衣急了,雙手不自禁抓扣住他的臂膀。「這一局,我從不想賭,更不想贏,所以,讓我走吧!」

  「你以為我會讓你贏麼?」突然,他低聲笑了,沒有慣有的譏消,釀著夜風倒顯得有絲蒼涼。「緋衣,我不做沒把握的買賣。」

  黛眉微蹙,水眸凝向聶颯,這句話她不解。

  卸下在他臂膀的栓桎,聶颯反握住她的雙手,心裡唯一所想,就是「不能讓她走」。為此,他深吸了口氣,決定道出埋在心底多年的往事。

  「從前,有家人開鏢局維生,日子過得雖平常,但和樂融融;可是,一夜之間,縹局上下二三十人,全死光了!」

  他的字句簡單,卻像被霜雪凍僵了的箭簇,殺傷力全在靜間的嚴冷之下;羅緋衣單是聆聽,就已然感受到沉在底層的驚心動魄。

  「所有的人,都死光了!」聶颯的眸光深深墜進黑暗,那是死寂的悲涼。「除了我,緋衣……只除了我!」

  難怪,他剛剛說已經死過一次……羅緋衣怔怔望著他,那張俊逸的面容上並沒有痛苦糾結,反倒很平靜、很平靜、很平靜……但,為何她的心,會疼?而話,全埂在喉間,說不出半句。

  「我的命,夠不夠韌?」他接著反問,還附了個涼涼的微曬。「這場賭局,我絕不會輸!」

  他越是冷靜、越是篤定勝利,羅緋衣湧出的哀傷就越濃烈。在一場毀家的血腥記憶裡說自己「命韌」,那要多深的沉慟才鍛得出的句子?

  「你……」她不知道可以說什麼,被他收在掌中的柔荑已經轉了個方向,成了掌心相貼的交握。

  她的舉動,讓聶颯有些訝異,看向她的明眸,那裡沒有憐憫,只有憐惜,來自她的……憐惜;他微感不自在地笑了笑,沉聲問道:「你輸定了,不難過麼?」

  「不!一點也不!」贏了,就代表他的死亡,她壓根兒不想贏。「我只是在想,要怎麼做,才能讓你贏得萬無一失。」

  瞅著緋衣清澈如鏡的微笑,聶颯驀地瞭解她的意思,於是加了手勁,將香凝纖手握得更緊。「我不喜歡手到擒來的勝利,所以,絕不許你棄甲先逃,聽到沒?我不許!絕對不許!」

  「聶颯呀聶颯——」苦澀自微彎的唇角逸出。「你不覺得自己太霸道了麼?」

  「我向來霸道!」聶颯斜眉一挑,絲毫不以為意,反倒狂妄地笑了;手微微施個力,便把她的身子拉進他的胸膛,接著俯下頭來,吻點落在她額間的淺淺突起上。

  「從現在起,我向你宣戰。」他用吐出的每個字搔弄她的髮際耳畔。「你,最好要有必輸的心理準備,因為,聶颯從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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