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唯二子 > 只想看見你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紀曉笙笑,鼻音濃重。「我是他妻子,他捨不得看我流血嘛!你就當日行一善,不好嗎?」

  「我偏不善!你又怎地?再說夫妻又如何?你哪時被休都不知道,要不等老了也會失寵,再接著便要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

  「喂喂,聽你年紀頗小,嘴怎麼這般壞?就算是腳……唔唔唔……」

  南若臨替她好好捏住鼻子。「內人口無遮攔,請姑娘莫怪。」

  「你倆情意倒好。」冷哼,打定主意為難。「我爹制的川七根不同於一般,是自西南黃地取得,經九蒸九曬,極為珍貴,你要我為了一個小毛病取藥,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才行。」

  「姑娘請說。」

  「好!很好!」真是乾脆得氣人。「你跪下吧!」

  南若臨揚眉「這就是姑娘賜藥的條件?」

  「別理她啊!她不過是見不得人好——」嘴被捂上,熟悉的厚掌要她不要說話,可她哪能讓他受辱!

  牛穗兒瞪她一眼,驕傲地揚起下巴。「你不是一滴血也捨不得她流嗎?那要你跪,應當很容易啊!」

  他笑。「是很容易。」從容撩袍,當真跪地。

  「你、你……」氣煞人!真真氣煞人!

  南若臨爾雅道:「忽來打擾,惹姑娘生氣,是我們不對,但我在此也要感謝姑娘。」

  牛穗兒跳開,果然是遇到瘋子!

  「內人眼盲,我要負一半責任。自她失明後我內心煎熬,而今一跪,倒是如願以償。」溫柔笑笑。「所以……還請姑娘守諾賜藥。」

  紀曉笙低泣。果然,他仍在懊悔讓她畫圖和劉大夫的事,他怎麼那麼傻啊!

  「嗚,哥……」摸不到他,是紅玉領她上前幾步才觸著了他肩頭。

  南若臨仍跪著,牽過她手讓她站到跟前,額頭輕抵著她肚腹歎氣。

  「嗚嗚……」嘩啦啦正在下雨。

  「你還要看我不是?別哭,保著眼睛。」

  「嗚嗚……」仰面不讓淚流出,可鼻血卻倒流。「嗚嗚嗚嗚……」

  「唉。」拿她沒辦法啊。「穗兒姑娘,勞煩了,藥……」

  「隨你們去!」牛穗兒撇嘴,將藥閣鑰匙扔下地走人。

  牛大夫趕忙去拾。「對不住呀,她性子就這樣。俺去配藥,你們等會兒。」邊往主屋去,邊想哪幾味藥可用。

  「方才是撞著才見血,那就要止疼化瘀,除了川七還有啥呢……」

  片刻後,吳老御醫推薦牛大夫的原因他們總算懂了。紀曉笙與南若臨各服下川七與異花混合的藥汁,半晌後不但血止,甚至南若臨後腦腫處也消失無蹤。

  「對了,幾位既然要留下,有些事得要知道才好。那個……說來慚愧,穗兒的腿是俺妻子離開後,俺初發狂症時傷的,穗兒從此恨極俺,足不出戶。俺知道這全是俺的錯,不敢要她原諒,不過請各位別提她傷腳,有任何得罪之處就多擔待;如果看到她……她對俺吼,就當沒看見,千萬別數落她,她會更不高興的。」

  是夜,紀曉笙側臥在丈夫身旁,枕著他臂舒懶道:「牛穗兒很討厭她爹呢。」

  「她年紀小,大了以後便會懂,只是怕會比你難些了悟。」

  「怎麼扯上我了?」

  「一些苦楚,曉笙睡一覺便過,牛姑娘性情卻執著,不願放下,所以才懷恨憤怒。」

  「唔……聽來好像在損我哪。不過沒關係,穗兒比我可憐多了,她六歲就受傷,至今沒好,哪像我吵吵鬧鬧活過十七個年頭。」

  他笑。「你舍不下世上好玩的事,若真自小眼盲,性子怕也會與現在無異。牛姑娘要有你一半傻氣,受的苦會少些。」

  「傻……對啦,我就是沒心眼,不懂得煩心。不過穗兒受傷,牛老應當也想過要醫,他與盧大夫又是朋友……穗兒沒好,恐怕就是他們聯手試過但仍不行吧?」

  彎月唇瞬抿成線。「……你會沒事,別多想。」

  她嘻嘻笑。「我本就沒事兒嘛,要不怎麼還躺在你身上壓垮你?」

  「我不會被壓垮。」

  「是喔,哥哥能頂天嘛!你在南錢莊跟春曉閣忙慣了,可以後要也那般操勞,眉毛不知會不會像牛老那樣呢!紅玉說他的眉灰灰白白,樹須那樣垂下來,看來就是和善老先生的樣子,偏偏會突然發脾氣……」

  「我就算老了,也不會亂發脾氣,曉笙不必擔心我同牛老一般。」他撫過她眼邊,這空洞眼眸,每看一次,絞他心一次。

  「你記清了,你的眼睛裡,必須裝著我。」

  「嗯?現在沒裝著嗎?我以為吳御醫說眼睛其實還能映出東西,只是裡頭壞了,我才看不見。」

  「它映著,只是現在映出的我是死的,你得讓他活起來。」

  她心頭一顫。到底是說因為她眼有疾,連帶他的映影死氣沉沉,還是說他哪個地方傷了痛了?

  「哥哥別嚇我啊,這種玩笑我禁不起的……」她沒法照顧他,看不到他哪裡在疼啊。

  「我不說。」溫睇,拉她手到自己面上。「來,你不是能在心裡畫圖嗎?你畫,我想瞧你怎麼畫我。以後天天畫,就能牢牢記住,連我長多少胡渣子你都能知道。」

  「我可沒那麼厲害。再說了,圖在我心裡面,你看不見,我看不見,兩相無對證,誰知道是畫醜了還是畫歪了……」

  「你想我,怎可能把我畫醜。」

  她一滯,鼻頭好酸。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知道她想他,知道她覺得他模糊,知道她不安,怕要忘卻他。

  她看不見,但他摸透了她的心,透徹看著她。不必她去見,他會費心讓他的身影踏實難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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