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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書烈乏力地癱在他臂上,勉強地點點頭。「是……」

  「怎麼傷成這樣呢?錦晴呢?」

  「我們途中遇到馬賊……錦晴在他們的手中……」

  「馬賊?!」鄺寧像遭人重重一擊。「在哪裡?在哪裡遇到他們的?我立刻聯絡官府的人去剿了他們的窩!」

  「在……」

  後面的話沒說完,書烈抬起指著遠方的手霍地掉下來,已然不省人事地厥過去了。

  「書烈公子!書烈公子!」鄺寧見情況危急立即下令。「把他抬進客房,其他的人快去請大夫!」

  主子一聲令下,僕役們馬上分頭進行,救人要緊,誰也不敢怠慢。

  鄺寧與采月穿過曲廊來到第二重院落的東廂房時,大夫已照料完書烈身上的傷口,轉而由婢女們替他蓋上棉被保暖。

  「大夫,他的情況怎麼樣?要不要緊?」鄺寧問。

  大夫拱手作揖。「他遍體鱗傷,外部的傷口沒問題,但嚴重的內傷勢必得從現在起便用心調養,否則會有後遺症的。」

  鄺寧點點頭。「大夫,我看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大夫爾後告辭。

  采月趨近一步,觀察書烈的氣色。「老爺,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書烈公子傷成這樣,總得通知襲簡親王府吧?」

  「事情有輕重緩急,當然必須通知,不過在那之前必須先救出錦晴。她一個弱女子落在殺人不眨眼的馬賊手中一定怕極了。」

  一想到這裡,他便坐立難安。

  「大人……」

  書烈冰冷的唇瓣逸出一聲輕呢,鄺寧趕緊靠過去,果不期然,他清醒了!

  「你感覺怎麼樣了?」

  「我沒關係,救錦晴要緊……」

  采月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用帕子撫著他冷汗淋漓的額頭,說道:「書烈公子,我知道你一定後悔娶了錦晴,你千萬別為我們顧及面子,若你想休了她,儘管說出來!」

  「采月,你這是……」

  采月的眼角竄出一抹冷光,暴然怒喝:「女兒是我生的,誰都休想插手管,就連你也一樣!」

  「我以為你已經想通了,原來你根本不可救藥!」鄺寧疾言厲色的怒斥,滿臉怒容。

  書烈訝異地看著神情沉重的鄺寧及毫無懼色的采月,一個念頭在腦中一閃,他想起額勒德清的話。

  她的人格其實早已經扭曲,變得狡檜具侵略性,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急著想向世人宣佈!

  「忍不下去」意味著什麼?是什麼理由逼得錦晴不惜選擇九死一生的方式來凸顯自己的叛逆?她渴望得到的回應究竟是什麼?在她那宛如冰封的容顏背後,壓抑著的又是什麼樣的情緒?

  好多的為什麼……

  他突然意識到錦晴從不曾發自內心的笑過;從不會做好準備要向誰傾吐談;相反的,她的臉上總是存著一絲蕭瑟情感。

  對於自己的母親,她真有這麼多恨嗎?

  書烈的心狂跳,隱隱約約感覺一件殘忍的事實即將在他前面披露。

  他小心地開口問:「休了她,形同向世人宣佈她失節,夫人,難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擁有一個好的歸宿?」

  采一月掩唇盈盈地笑了起來。「她只是一個罪孽,襲簡親王府顯赫的家世對她而言是高攀了,她壓根兒就不配!休了她,書烈公子,她應該嫁的人是守城門的看門狗!」

  「采月,你!」

  鄺寧幾乎快氣暈過去,偏偏對她惡毒的態度無計可施。

  書烈停住了,試著消化這幅詭譎的畫面,他好不容易才找回聲音道:「容我一問,你和錦晴有仇?」

  采月的表情倏然一暗。「仇?她的存在對我來說簡直就是芒刺在背!我永遠忘不了,當我懷著她時,我是怎麼被人扔磚頭、吐口水。我受盡了鄙夷及屈辱,就連出嫁時,鼓樂燈火也全不能用!她是一個殺千刀的臭男人留在我肚子裡的野種,憑什麼過得比我好?」

  「采月,你太激動了!來人啊,快扶夫人回房休息!」

  家醜不宜外揚!

  書烈趁著婢女忙著扶她出去的空檔,不禁痛心地問:「換言之,她從來未曾感受過母女間所謂的親情?」

  「親情?她在我眼中比條狗都不如!十年前若不是一場大火燒醒了她阿瑪的憐憫之心,她現在還在傭人房裡窩著!」

  「來人,快把夫人扶出去!」

  「你以為娶到什麼金枝玉葉嗎?你娶到的只是一個私生女!

  「休了她,書烈公子,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

  在大家左扶右推下,近乎失去理智的采月終於被請了出去。

  闔上嵌玉透繡門扉!雖然隱去了她的怒濤,卻無法消除留在書烈心中的陰影。

  他的雙眸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臥室中已點起了燭火,丫環們正把門窗的簾幕垂放下來。

  鄺寧的視線移到端坐在床頭櫃的采月身上,他凝重的臉色就和外頭的黑夜一樣森寒不可侵犯。

  他咬牙忍住痛駡的衝動,忿忿然地說:「我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當著一個外人的面,把自己的女兒講得比條狗還不如!」

  采月不以為然地瞄他一眼,冷冷地道:「她的命本來就是比狗還賤,連老天都站在我這邊,知道不能讓她那種人飛上枝頭變鳳凰,立刻教她讓馬賊給綁了。那些亡命之徒,殺人如麻,她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我不會袖手旁觀看她遇難的!」鄺寧一聽立刻生氣地咆哮。

  「哦,是嗎?那你打算怎麼做呢?把全趙州翻過來嗎?」采月壓低嗓子,諷刺地笑問。「就算你肯,也沒那麼大能耐吧?」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會盡力去做!」

  「甭了吧,沒必要為個死丫頭那麼費心,她又不是你親身的……」

  「住口!」鄺寧赫然生氣的怒吼,一張臉脹成豬肝色。「她已喊了我二十年『阿瑪』,牙牙學語開口第一句話也是『阿瑪』,我不是她父親是什麼?!從現在起,她就是襲簡親王府的人,死也是襲簡親王府的鬼,她再也不是你的什麼人,我現在就去聯絡縣邑的官兵,至於你,收起你那套『遇人不淑,大家都來可憐我』的把戲,那只會令你顏面盡失、無地自容罷了!」

  他憤而開門出去,留她一個人好好反省。

  采月當場傻眼,雙唇抿成嚴厲的線條,一口氣在胸口僵住,陡地盯著那一層層的輕紗簾幕來回飛舞。

  刹那間,眼淚仿佛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隱約感覺到自己不但無法博得任何人的同情,反而開始遭到唾棄,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夫人,其實格格很乖的,她雖然與你不親,但一直很聽你的話,從不反抗你……」

  丫環試著安慰她,但她的眸子倏地化為冷硬,轉而叱道:「住口!滾!統統給我滾出去!」

  丫環愣住,不敢多話匆忙告退。

  「啊——」

  可當她匆匆到達門口,赫然看清簾幕後的彪然黑影,立時失聲尖叫。

  「公子……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驚魂未定地問,拼命拍胸,差點沒被他嚇死。

  「公子?你在跟誰說話?!」

  采月趕過來觀看,在乍然看清來者時,面孔驀然一亮綻出了笑靨。

  「哎呀,是你啊,書烈公子!怎麼,是不是你已經想通了急著來告訴我你要立休書,對不?」

  「你真的那麼憎恨錦晴?那麼瞧不起她?」書烈喃喃地問,黯然低視,情緒不明。

  「我……我當然瞧不起她,她根本不配存活在這世上!」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惜她?」

  采月登時咋舌地瞠大眼。「你……跟她……」

  「原本我還下不了手,但現在已經沒什麼好猶豫了。我要你的人頭——」

  他陰鷙的嗓音恰如地獄的悲嗚,一雙緊握匕首的厚掌突地舉至胸前,采月、丫發猝地大驚,恐慌一擁而上。

  「呀——」

  一道鋒芒閃過兩人眼瞳,教人瞬間花容失色。

  玉凌峰的山群被厚重的雲層遮蔽了光線,忽隱忽現,像鬼魂一般。

  書烈從山脈的另一邊緩緩驅馬而來,騎上了狹長搖晃的吊橋,吊橋下有條湍急的河川,河水的顏色湛藍,水聲浩大。懸崖兩邊的崖壁,草木蔓衍叢生,而對面那邊的懸崖則佈滿綠草松林,在他到達前,額勒德清一行人已恭候多時。

  「喲,書烈公子今天沒有落荒而逃嘛,好樣的!」

  佇候在一大群騎士、駿馬前方的額勒德清,以渾厚有力的嗓音說道,進而朝他豎起大拇指。

  見書烈一動也不動,面無表情,他掩起譏蔑的笑意,又說:「人頭帶來了嗎?」說話的同時,他命人把錦晴帶出來。「我和錦晴等得都不耐煩了,你說是嗎?」

  他粗糙的右手五指強力按摩錦晴的頸項。錦晴戰慄地閉上眼,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冷。

  「不要為難錦晴,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采月夫人的項上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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