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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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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味咖啡館裡沒有亮燈,從街道看去,大廳中影影綽綽有淡淡燭光。 顧綠章、桑菟之、李鳳扆、沈方四個人圍繞著唐草薇經常靜坐的那張桌子坐著,桌上點著四支白色蠟燭。 偌大的咖啡館內,每扇門、每幅垂簾、每個牆角漆黑一片,只有搖搖晃晃的燭光在冷風裡飄搖,照亮了銀質的燭臺,每個人的臉在燭光之後,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 大家都已經沉默了很久了,連沈方都沒有說話,顧綠章看著木桌上的紋路,那紋路彎彎曲曲,就像人掌心的生命線,若斷若續,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李鳳扆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坐在古董椅上,背脊仍然挺直,那支長簫端正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燭光下光滑瑩潤,一看就知已是打磨多時的舊物。沈方昨天聽到消息以後,從歌唱比賽的現場沖了回來,到顧綠章那裡大喊大叫了一陣,最後哭了。桑菟之……什麼也沒說,吃了唐草薇以後,他什麼也沒說。 「嗒……嗒……嗒……」大廳角落那台落地鐘仍在緩緩地搖擺,時間沉默著過去,大家面前都擺著鳳扆調製好的熱茶,卻沒有人喝。 沉默了快要一個小時,桑菟之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大廳的對角,坐了下來,沒入黑暗之中。那裡有一台三腳鋼琴,是清末某個官宦之家的收藏,草薇放在那裡,鳳扆天天擦拭,卻從來沒有人彈過。 「咯啦」一聲桑菟之把琴蓋揭了起來,大家誰也沒有回頭,靜靜地聽著牆角幾聲丁冬,桑菟之十指輕柔,彈奏出一首聲調低沉的曲凋出來。 顧綠章全身一震,他在彈《英雄》,貝多芬的第三交響樂《英雄》的第二樂章……用鋼琴去彈……她睜大眼睛看著小桑,第二樂章《葬禮進行曲》,第一樂章中的英雄死了……英雄死了……突然之間,原先不知道怎麼表達的感情,眼眶一熱,眼淚奪眶而出,小薇死了,那個冷漠、任性、自以為是從來不管別人感受的不討人喜歡的怪人死了,他死了,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留下。 顧綠章突然哭了,沈方跟著紅了眼睛,他一拳一拳地捶在桌上,突然大吼了一聲,「唐草薇!你該死的不是人!」 李鳳扆微微歎了口氣,眼神清明地看著牆角彈琴的桑菟之,「小桑,你已經決定了嗎?」 桑菟之將《葬禮進行曲》彈了一半,突然停了,那低沉緩慢的哀樂突然變成了輕柔低唱的調子,這下誰都聽出來他彈的是什麼,是《我心似海洋》那幾句「多希望我是盞燭光,在你需要時候發亮,當你迷失指引方向,讓你脆弱時不再迷惘,我的心是一片海洋,可以溫柔卻有力量……」隨後他停了下來,「我希望我是盞燭光。」他的眼睛在笑,眉角微揚,這樣說。 「草薇希望你是個英雄。」李鳳扆溫和地說,「你不會讓他失望吧?」 「不會。」桑菟之說,「我發誓。我發誓。」 「你先治好綠章,然後我們去追蹤國雪。」李鳳扆徐徐微笑,語氣很平靜,「在他襲擊太多人之前。」 四 英雄 而後過了一個冬天。 鐘商市從來沒有下過雪,這年冬天下了一場異乎尋常的大雪。 木法雨和桑國雪合體的怪物自從逃出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異味咖啡館已經關門一個冬天,對於這家名聲遠揚卻生意冷清的咖啡店,關不關門,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來來往往鐘商大學的學生,經過十來天的議論,也很快淡忘了這家出售古董的咖啡店。李鳳扆仍然住在裡面,店裡一切和唐草薇在的時候一樣,有時候李鳳扆也會戴上白手套,和唐草薇一樣去什麼地方做做義工,修剪修剪花木,每天也還從那扇大門進出。 顧綠章身上的異變經過桑菟之的治療,屬於木法雨身體的部分已經大多被「駮」食用了,但是已經異變的部分無法改變,誰也不知道那幾天之內,她的身體被那唾液改變了多少。沈方忙忙碌碌於學校學生會的各種事務,努力讀書、努力打球。努力做一切他能努力做好的事,仿佛只要他拼命努力,有些什麼事就能變好一些似的。 桑菟之在特訓,他又被李鳳扆關在異味咖啡館背後的院子裡,李鳳扆不讓他出來,每天教他幾下攻擊人的方法,沒有練好不許吃飯。不許睡覺。 如此過了整整一個冬天。 日記平淡卻不溫馨,有一種慘白無神的顏色,像這個冬天下過的所有的雪。 小薇……真的死掉了。 在這個冬天最後過去的時候,顧綠章才真的相信,那個會弄死自己的人,真的,已經死掉了。 他本是個不死人。 而國雪……她一想到國雪,心裡浮起的仍然是那個身板挺直,戴著眼鏡光芒四射的國雪,一直一直看著國雪的光芒,被那種光芒照耀,而後再也沒看到其他——一直到他變成了那天那樣。 把心賣給魔鬼,然後復活,然後再變成魔鬼。 復活的代價,何其重……他如果知道復活會有比死更慘烈可怖的下場,國雪啊國雪,他還會選擇在木法雨的軀體裡復活嗎?他會嗎? 敢嗎? 木法雨此刻一定在那具軀體中笑吧?我們戰勝的不多,卻失去了很多、很多。 春天如期來臨,鐘商市的春天和往常一樣,水氣氤氳,青草和鮮花生長得潤澤茂盛,生機勃勃。人們漸漸從各種怪獸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大街小巷都有情侶的影子,深夜的時候也有人在唐川邊漫步,不知是在體味浪漫,或是體味恐懼。 四月二十八日。 天氣晴朗,陽光溫暖和煦,李鳳扆推著買菜的推車從菜市場回來。這幾個月,在他的指點和嚴格要求下,桑菟之的搏鬥之術大有進步,雖然在李鳳扆手下走不到一招,卻已經和幾個月前完全不同了。 「咳咳……」 這一天,桑菟之正在練習「如何在走路間將人摔倒」的技法,突然聽到大門開了,李鳳扆買菜回來的聲音,其中伴隨著幾聲咳嗽。他問了一聲:「鳳扆?」 李鳳扆打開院子的門進來,典雅溫和的臉上微略帶著一絲病態的紅暈,「沒事,咳咳……」他又咳嗽起來,微微皺眉,似乎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 桑菟之摸了摸他的額頭,「你發燒了,奇怪,昨天晚上著涼了?」心裡卻覺得不祥:鳳扆絕不是「著涼」就會發燒的人,他在冬天也只穿一件衣服,現在已經到春天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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