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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如果李鳳扆不每日走進房間。擦拭那些桌椅的話,或者他會如那些時日久遠的瓷器一樣,漸漸蒙塵。

  顧綠章今天出院了,回到家裡以後,仍然被許多記者和攝像機簇擁著,他們很想知道為什麼瀕死的女孩能夠奇跡復活,那些讓她傷口快速癒合的東西究竟是什麼?而又是誰在她手指上刺出了那些傷口?是存在家庭暴力,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和鐘商市最近頻繁出現的怪獸有關嗎?

  李鳳扆今天不在,打電話叫桑菟之過來異味館,他有事要出去一下。

  桑菟之沒問他為什麼出去,什麼也沒帶就過來了,他一貫沒有帶些什麼的習慣。前幾天還很熱衷籃球比賽、網絡遊戲和交朋友,最近突然覺得沒意思了。

  空蕩蕩的異味館,秋天淡淡的陽光透過那些黯淡、有裂紋的玻璃映在地上,大部分的地方都被厚厚的窗簾遮住,陽光映照的地方只有青磚,什麼也沒有。他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著如死去一般的異味館,對面光影清晰的古董櫃映出他穿著米色的夾衣和一雙白色的球鞋,頭髮曾經長長過,又剪了。

  最近想過很多關於夢想的問題,想過綠章、想過國雪、想過自己,覺得自己會從精神上喜歡一個女孩,想過像綠章和國雪這樣算不算戀愛?想過祝福他們兩個、想過自己……很久沒有遇見願意和自己一起生活的男人,或者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

  然後……又想到……國雪吃人、攻擊綠章、逃逸……

  很奇怪自己並沒有害怕什麼,或者是自己很久以來都認為人是脆弱的,即使像國雪外表看起來那麼堅強,也都是脆弱的。每個人都沒有安全感,沒有人在身邊支持陪伴,真的很可怕,或許自己竟然是理解國雪的感受的。

  很同情國雪,因為一樣脆弱。

  又很奇怪,其實自己一直覺得綠章不夠愛風雪,因為她好像從來不被國雪感動,只是跟在他身後。相信他。當然兩個人相愛是要彼此信任的,不過她好像除了相信之外,只是把國雪當做精神寄託,那是愛情嗎?自己一直以為愛情應該什麼都不是,只要一個人願意和另一個人在一起就好啦,但不相信真正相愛的人能夠完全相信對方,雖然應該相信,但是因為太在乎,就肯定會懷疑的。

  也想過草薇。很少看到像草薇這樣的好人,草薇是很溫柔的,只是他自己都不明白。如果不再醒來的話,世界上就少了一個好人。

  他上了二樓,唐草薇果然還在他的房間裡,仍然穿著那件滿身菊花的睡袍,靜靜躺在撩起漫紗的梨花硬木床上,即使閉上了眼睛,表情仍然很傲慢;即使他躺在這裡,仍然很神秘,很有力量。自己在被逼練習攻擊的時候,還有想要救人的時候,綠章問會不會吃人的時候,都很想努力一點變成英雄,但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又覺得好不現實。

  太弱了。

  沒有力量、不積極、不勇敢、沒有用。

  最近每天都有力不從心的感覺,以前一直都有,剛認識綠章的那一陣好像沒有了,因為她比自己更需要保護,但是現在又回來了。

  陷入很糟糕的境界,所以一直在想從前的理想、在想國雪的理想、在想籃球隊的理想,身邊曾經留過又走了的很多人曾經說過的理想,那些東西,仿佛一天一天,離得越來越遠,永遠也追不到。

  自己對自己說人總是要往前走的,但要怎麼往前走……

  像草薇希望的那樣吃了草薇?變成救世主?

  像鳳扆希望的那樣變成一個攻擊別人、保護自己的高手?

  像綠章希望的不再做Gay,找個女孩談戀愛?做個普普通通的人,簡簡單單地過日子?

  像沈方希望的帶領籃球隊給學校帶來榮耀?

  還是綠章的希望和自己原來的比較接近,桑菟之眼角上揚看著唐草薇笑,但是……現在希望自己是可以帶給人希望的人。突然想起一首歌,他倚著門框,以指甲輕輕敲著門框上古老的木質,輕輕地唱:「多希望我是盞燭光,在你需要時候發亮,當你迷失指引方向,讓你脆弱時不再迷惘,我的心是一片海洋,可以溫柔卻有力量……」

  能給很多人寄託希望,有很多人關心,即使追求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也會很感動……

  他靜靜走到唐革薇床前,刹那之間,化成了一隻膚色雪白獨角銀蹄的「駮」,眼神溫柔地看著唐草薇。

  唐草薇睜開了眼睛,平板淡漠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是突然醒了,還是一直都在假寐。

  駮的眼睛正在看著他。

  「吃了我。」唐草薇睜著眼睛,語氣很平淡。

  駮溫柔地伸出舌頭,在他臉上舔了添,「小薇你不後悔?」

  「吃了我。」唐草薇的目光靜靜地看著空氣中漂浮落下的灰塵。

  「小薇……」

  「……」

  「小薇、小薇、小薇、小薇……」

  「……」

  唐草薇的房間裡騰起一陣白色的煙雲,隨著煙雲散去,桑菟之仍然是桑菟之,唐草薇卻已不見了蹤影。

  只剩下那件繡滿菊花的顧家繡坊手制的睡袍,在淡淡的秋日陽光下閃閃發光。

  轉過頭來,桑菟之看見,不知什麼時候,李鳳扆穿著白襯衫牛仔褲,手裡拿肴一根很長的竹簫,靜靜地站在門外走廊的轉角,看見他回頭,平靜溫厚地微笑。舉起手中的竹簫,他對著空蕩蕩己無一人的異味咖啡館的樓梯吹著,視線凝視著寂靜如死的那些木質臺階,吹奏著很古老的曲調。

  華麗的古董、乾淨整齊一塵不染的桌椅臺階、高貴的咖啡和花茶、牆角靜靜的空氣……這些東西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永遠不在了。

  嗚嗚的竹簫聲在異味咖啡館很多房間裡幽幽地繚繞,桑菟之靠著門口走廊的欄杆看著樓下,樓下唐草薇慣坐的大廳裡光線幽暗空無一人,越發顯得大而空曠,陽光靜靜地西斜,漸漸地照在古董架上,那架上有許多年代的瓷器、畫軸。銀飾、金飾……

  這是十二月十一日,南方城市鐘商市,異味咖啡館的一個下午。

  剩餘的一切都和十二月十日一樣,也和十二月十二日很像。

  十二月十三日。

  晚上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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