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鎖心玉 | 上頁 下頁


  混亂的心緒一時盡去,他深深吐出一口氣輕輕拿出那一錠銀子,往酒坊走去。

  紅泥酒坊。

  很顯然名字來源於「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裡頭只有一個青衣大漢,掌櫃的戰戰兢兢站在那青衣大漢身後,遞茶遞酒,像個龜孫子。

  店小二趴在地上,鼻青臉腫,正在替那大漢擦鞋。

  宛容玉帛揭簾而入,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他先是怔了一怔,然後便笑了。

  掌櫃的嚇得魂飛魄散,店裡來了一個煞星,現在來了一個俏生生,軟綿綿的少年公子,只怕掐也被這個煞星掐死了。他可不希望在他的店裡出人命,正要開口趕他走,卻見來人一笑,眉眼彎彎,甚是溫柔可親,竟一下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這麼一呆,青衣大漢已看見了宛容玉帛,陰惻側地——笑,「小子,你可知攪了老子的酒興,是要付出代價的?」

  宛容玉帛並不理他,反而躬身向那店小二笑了,「起來好麼?地上好髒。」

  店小二被他彎眉彎眼的一笑,笑得呆了,竟停下了手。而青衣大漢被他輕輕一句「地上好髒」激得怒從心起,店小二停手不擦,他一腳向店小二頸間踢去。

  頸間肌肉柔軟,這樣一踢顯然致命,掌櫃的嚇得慘呼一聲,卻沒聽見意料之中的腳中人肉之聲,及人身飛滾之音。

  店小二卻是看見了,青衣大漢一腳踢來,宛容玉帛伸手在他膝間一拍,他的一腳便踢不出來。

  青衣大漢臉色一變,這一腳尚未收回,他左手肘撞,右手擒拿,左手撞宛容玉帛的腰間,右手直取宛容玉帛雙目,手猶未至,兩點勁風已破空而至。

  宛容玉帛微微一笑,他既不躲,也不招架,只是伸腿一撥,「哢啦」一聲,他一腳踢翻了椅子,青衣大漢仰面而倒,手上的兩招固然精妙,招招招呼在地上,「砰」的一聲,在地上挖出了三個洞來!

  掌櫃的和店小二看得心中叫苦連天,不知道這地上三個洞要如何補起來,只見青衣大漢一躍而起,「噹啷」一聲拔刀而出,刀風霍霍,刀光如雪,一下便把宛容玉帛圍入刀光之中。

  「好!」掌櫃的與店小二同聲叫好,看得目眩神馳。

  卻聽「錚」「當」兩聲,刀光突斂,一把刀跌在地上,青衣大漢嚇得愣在當場,半晌回不過神來。

  原來宛容玉帛只是屈指在他刀上一彈,發出「錚」的一聲,隨便手臂一伸,輕輕在青衣大漢手腕上一拍,勁力透處,「當」的一聲單刀落地。任青衣大漢刀舞得一個密不透風,宛容玉帛要拍哪裡便拍哪裡,他竟沒有絲毫抵抗之力!

  「兌離手!」青衣大漢駭然,「你是宛容家什麼人?」

  宛容玉帛仍是那樣笑笑,眉眼彎彎。

  宛容家讀書成癡,一身武功盡從書中化出。這一路「兌離手」源出《易經·癸卦》。癸,卦名。本卦為異卦相疊,兌下離上。上卦離為火,下卦兌為澤。上火下澤,水火相克相生,無窮無盡。又「癸」,意為矛盾,本卦意為使敵相互矛盾,離違,而我各個擊破。因而宛容玉帛一隻手掌要拍哪便拍哪,青衣大漢竟不能抵擋。「你幫我帶一個消息出去,說宛容玉帛未死,七月七日木蘭閣約戰璿璣教教主。」

  青衣大漢看著他,冷汗涔涔,自地上拾起單刀,悻悻而去。宛容玉帛看著他的背影,極輕極輕地歎了一聲。

  「恩公,恩公請坐。」掌櫃的大夢方醒,長長籲了一口氣,急急搬過一張凳子。

  店小二忙忙把一張方桌擦試乾淨,「公子爺武功高強,為本店趕跑了那煞星,小店請客,請客。」

  宛容玉帛低低地自嘲,「武功高強?嘿,武功高強有什麼用?若上天註定了你死,你又能不死?上天要了你瘋,你又能不瘋?」他搖了搖頭,清醒過來,「有酒麼?」

  掌櫃的恭恭敬敬捧過一缸子酒,倒了一大碗,「這是上好的燒刀子。」

  燒刀子是最低劣的酒,宛容玉帛嬌生慣養,自是從來也沒有喝過,但他端了起來,一飲而盡,一拂衣袖,那塊銀子倏地釘人對門的牆壁,人牆三分!而他的人穿門而出,徑往來路飛掠。他要回去找鐘無射,離開越遠,越久,越覺得她一番苦情纏綿心頭,越不去想便越是難過。他——已不能離開她,想到剛才那樣狠心地離開她,他心如刀割。

  不敢想像,她心裡所承受的苦——

  ——但是遲了,在他回孤雁山莊的半途之中,只見一道濃煙沖天而起,夾雜著火光,起火的正是孤雁山莊!

  宛容玉帛先是全身一冷,像身入冰窖,臉色慘然。他不知道山莊裡出了什麼事?不知道她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他並沒有瘋,也沒有叫,只是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盡力飛掠。

  孤雁山莊。

  餘燼嫋然,在他出來不到四個時辰之間,孤雁山莊化為灰燼!在宛容玉帛趕回來之後,依舊有殘椽斷瓦不絕地倒下來,沉悶的倒塌之聲遠近回蕩。

  人呢?

  沒有人,沒有活人,也沒有死人。

  只有一片寂靜。

  宛容玉帛看著嫋嫋生著濃煙,塵土四散的廢墟,眼睛眨也不眨,漸漸握緊了拳頭。他的手白皙而柔軟,是讀書寫字的手,如今緊緊握成拳頭,指甲掐入肌膚之中,化為鮮血,一滴、一滴,緩緩滑落到地上。他什麼都沒有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前方。

  在他面前十八丈處,便是起火的瓦礫,熱風依舊帶得他的衣袂獵獵而飛。然後瓦礫堆之中,有一個壞損了的木架,上頭挑著一件燒得七零八落的黃色衣裙。

  那原是個衣架。

  那衣裙便是他懷裡畫中,鐘無射穿的那一件,黃衣古妝,一條刺繡的衣帶仍隨風而飄,一頭燃著火星。滿天燒燼的書頁紛紛而揚,黑色的碎屑不停地飄落,沾了苑容玉帛一頭一身。

  突地眼前一暗,天上飄落下一物件,落在宛容玉帛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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